可自己又為何會知道這氣味……
朝露剛起了這個念頭,無數零碎的畫面便在他眼前閃過,他想起了被大火焚燒的瘦弱屍身,想起白雪上暈開的腥紅,想起扣動火銃板機的霎那,以及深入骨髓的懼怕和心痛……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只是一個被賣入百花閣的奴隸,他不該記得……
「公子?朝露公子?」
朝露甩了甩頭想要忘掉,倒在雪中的人影卻越來越清晰。茫茫大雪中,鮮血滲入雪地,那人身上撕裂的衣衫無法蔽體,露出了腰上的紋身。而後便是一把熊熊烈焰,將他的屍首燒成飛灰……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劇烈的頭疼將朝露拖出夢魘,他痛吟了一聲,才感覺到鏡兒正攙扶著自己,慌忙道:「公子?公子?您沒事罷?」
朝露猛然站穩了,隨後想也不想地拔腿奔向黑煙,好似在追趕噩夢的出口,不久後,他在成片的假山石群前停下,又循著濃煙繞過那片假山,後頭別有洞天,是一片濃密的竹林,其中有一座亭子。
一名官員打扮的男子渾身起火,一動也不動地俯臥在亭前台階處,似已沒了聲息。朝露見狀眼前發暈,胃中翻攪,卻還是扶著假山石朝前走,想要看得更仔細,便瞥見了一塊眼熟的裙擺,鮮血沿著布料迅速暈染,轉眼便是成片的血色。
「公子!……唔,這、這是?」
鏡兒趕了過來,卻在看清眼前景象後,死死揪住了朝露的衣角,不讓朝露再向前,又俐落地將朝露扯進一叢翠竹後,按著朝露的肩蹲下身。
兩人才剛躲好,便有幾名健僕趕到亭邊,奇的是他們並未上前查看,更不曾提水救火,而是在涼亭周遭逡巡,彷彿只是為了看守這兒,不讓外人接近。
朝露嗅著那無所不在的氣味,遲遲地乾嘔了起來,腳下一軟,不由跌坐下去,發出了些微聲響。
一名健僕停下腳步,看向二人藏身之處,緊盯著竹叢踱了過來。
朝露眼見躲不過,自己又沒了繼續跑的力氣,不知從哪生出了些許勇氣,低聲對鏡兒道:「我去引開他,你快去找侯爺。」
鏡兒惶恐道:「可……」
朝露道:「我跑不動了,一會趁我出去自首,你就伺機溜去找侯爺過來,拜託你了!」
說罷,朝露勉強自己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出竹叢。
那健僕立刻喝道:「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
朝露嗓音帶顫,怯怯地道:「主人喝醉歇息去了,奴便來這兒偷懶,請問這兒出什麼事了?」
那健僕見他身形瘦小,便也不怎麼將他放在眼裡,只揚起下巴問道:「想偷懶也不會到這種地方來罷,說,你都瞧見什麼了!」
朝露低著頭,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話,卻瞄見鏡兒自竹叢後竄出,拔腿朝著假山狂奔,三兩下便不見蹤影了。
那健僕見狀大聲呼喊起來,他的同伴卻笑道:「哈,我瞧那逃脫的也是個侍童,想來他們是來此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怪不得這般鬼鬼祟祟!」說罷,他踱向朝露,猛然拎起他的下巴,道:「你那相好丟下你逃了,你作何感想啊?」
朝露這一抬頭,兩人才發覺他生得標緻,不似尋常小廝,紛紛一愣,其中比較機靈的那位望向他腰間,見到了侯府的玉珮。
健僕神色一變,道:「不好!他是武毅侯府的人!要是──」
那人猛然止住話頭,與另一名健僕對視一眼,眼底雙雙閃過厲辣之色。
朝露察覺了他們的殺意,不由踉蹌著退了兩步。
此時卻有人冷冷道:「怎麼鬧出這麼大動靜?還不快滅火!莫非要讓賓客看笑話嗎?」
朝露循聲望了過去,來者竟是江哲江尚書。此時他面色沉凝,不怒自威,與宴上長袖善舞的模樣判若兩人。
健僕愣了愣,卻道:「可……」
江尚書瞥了朝露一眼,隨後瞪向健僕,道:「讓你們怎麼做就怎麼做,還不快去?」
健僕們應了一聲,匆匆去剷雪滅火。
江尚書向朝露走來,笑道:「武毅侯的侍童怎麼到這兒來了?嚇著了嗎?還請你不要聲張這樁醜事,否則本官便要成為朝中笑柄了。」
朝露猛然抬起頭,澀聲問道:「……什麼醜事?」
江尚書道:「本官的妾室與人私通,卻不知怎麼鬧翻了,落得兩敗俱傷,這要是傳出去,實在於本官名譽有損。怎麼,難道你想說,你只是恰巧到了這兒來,所以什麼也沒看見嗎?」
朝露瞪圓了眼,眼底漫出血絲,急切地道:「不是這樣的,錦葵大姐稍早還在同我說話,她不但出言維護我,還替我嚇退了幾位欺侮我的小姐,她怎麼會……」
江尚書眼中閃過意外,改口道:「那麼她興許是被強迫了,與那賊人玉石俱焚?若是如此,你就更不該說出去了,除了如你這般的人,還有誰會相信她為守貞而死?」
朝露眼眶一紅,正要再分辯,不遠處卻傳來了打鬥聲,數息之後,穆重明甩脫江府侍衛露了面。他手裡握著尚未出鞘的佩劍,犀利如刀的目光掃向江尚書,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本侯的侍童會在這?」
江尚書倒也不慌,只是遺憾地道:「沒成想還是讓穆侯爺撞見了這樁醜事,下官真當慚愧。下官的妾室與人私通,不知怎麼鬧得與情夫雙亡,還請侯爺給下官一點薄面,只作不知罷。」
朝露踉踉蹌蹌奔到穆重明身邊,死死抓著他的衣袖。
穆重明嗅到他身上的氣味,不悅地皺起了眉,卻只瞥了朝露一眼,繼續朝江尚書道:
「本侯目力過人,因此遠遠就認了出來,江大人口中的那位『情夫』乃是戶部侍郎沈裕,他雖是江大人的下屬,卻也是朝廷命官,並非江大人的家奴。今日他殞命於此,如何能私了?自然要上報京兆尹,交由仵作驗屍才是!」
江尚書目光一沉,他沒想到穆重明隔著十來步遠,竟還能認出沈裕被火焚燒過的屍首,只得道:「侯爺說得是,下官這就讓奴僕前來收拾,將此二人屍身送交京兆尹。」
朝露卻扯緊了穆重明的衣袖,細聲道:「侯爺,屍首還是能動手腳的……」
穆重明會意,道:「此事畢竟出在江大人府上,江大人還是避嫌的好,不如由本侯在此守著,直到仵作前來接手為止,不知江大人意下如何?」
江尚書沉吟片刻,瞇起的眸中帶著一抹冷意,最終卻鬆口道:「為難侯爺替下官考慮得如此周全,下官自然沒有推卻之理,請罷!」
-待續-
感謝閱讀!猜猜侯爺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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