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興鳳舉 - 第十六章饕餮紀元

在紫氣東來又住到八月底，韓江楓的傷勢這才真正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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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二人已於昨日一同離去。臨行前，韓江楓將公孫殃的首級，一張債主名單，一並交給了韓江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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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寫給韓江雪的欠條，再去掉房錢，那五十二萬九千的懸賞金已然所剩不多。

韓江雪的遺體已於昨日火化。韓江楓少不了又大哭一場，就連清早起床時，眼睛還未消腫。用過了早餐，就要出發。

一座空間之門，赫然出現在紫氣東來中，走出兩個人來。

一人身穿紫袍，頭戴尖頂小帽。周身光暈流動，右手握著一串念珠，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著。

韓江楓一見此人，當即拔劍出鞘，雙手反握劍柄，單膝跪地。「弟子蘭于飛，拜見清微尊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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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聖座佐輔之一的清微大祭司。身兼至高裁判會裁判官，是以識得。

還有一人，却生的是膀大腰圓，滿臉橫肉，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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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于飛若是夜間遇見此人，好歹也要盤查一番，以防患於未然。但此人與清微大祭司並肩而立，顯然是八象塔八大圖騰守護之一。

清微道：「這位是巨靈守護。」

蘭于飛再次向此人行禮，道了聲，「弟子蘭于飛，拜見巨靈賢師。」

「起來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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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蘭于飛起身，清微轉而向道：「勞煩賢兄查看一番。是何原因，讓至高裁判會失去了最好的前鋒。」

蘭于飛當真又驚又喜。驚得是，區區自己，居然能讓一位大祭司、一位圖騰守護親自來探望。喜的是，若是巨靈守護願意出手，一切問題當能迎刃而解。

巨靈守護一把將蘭于飛提了起來。蘭于飛身高八尺，可算是不多見的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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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這位巨靈守護的手中，沒比一隻鶏仔强多少。左手一揚，多了一把醜陋無比的短柄石斧，當是八大法器之一的巨靈石斧了。

這巨靈守護一手提著蘭于飛的衣領，一手操著巨靈石斧，竟將整把斧子按入蘭于飛的胸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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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不疼不癢的，蘭于飛還是給嚇出了一聲冷汗。隨著巨靈守護汗如雨下，石斧終於完全沒入蘭于飛的胸膛。

「這……這他媽的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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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圖騰守護，使用一次這種等級的法器，也不免累得搖搖欲墜，一手扶著桌子方能勉强站立。一邊用油膩的衣袖擦著額頭，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完全……沒……反應。」

清微皺眉道：「是何道理？還請賢兄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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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左掌，掌心中聚起一團非金非黃，非銀非白的光球來，投入巨靈守護的胸膛中。

巨靈守護立時變得神采奕奕，不復之前的疲憊。繼而道：「我他媽自己都說不清，能他媽和你說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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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上地位最高的人之一，開口閉口和市井屠夫別無二致。說著就撒開手來。

蘭于飛措手不及，差點仰天跌倒。忙叉手恭立道：「那日在寬場圍剿成年高階魃犼時。危急關頭，有一天君門女子，名沐若芳者參戰。請問尊師是否還記得此人？」

清微是裁判官之一，至高裁判會哪件事不知道？點點頭道：「記得。孩子，她與你有何相干？」

蘭于飛便將那日擊殺李通古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繼而道：「弟子覺得，這一切當和她有莫大關聯。」

清微、巨靈守護兩人相視一眼。默默的回頭，走進了空間之門。

蘭于飛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這是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了？

「沒指望了就沒指望了吧。誰會喜歡，亢龍狀態下身體行將崩潰的痛苦？誰又會喜歡，韜光狀態下塞滿牙縫的感覺？暴虎狀態的興奮感很好，但哪個有理智的人會渴求暴虐的歡愉？」

咆哮的聲音很大，空空如也的房間却沒有給他任何回應。不禁頽然神傷。

侯門公子，天賦强大，十四歲的亢龍狀態。乍然說來，是多少人日日做夢而不可求？然而，父母失和，寄人籬下。這其中滋味，又能與誰人去說？

爲至高裁判會效力七年，是他唯一值得稱道一番的地方了。可現如今，已經永遠失去了這樣的能力。而救下的人加在一起，只怕還沒四河城一場暴亂死的人多。既然如此，救人的意義何在？

靜坐了半晌，却想：「幾多風流人物，也不過是漁樵閑話。山河大地，與宇宙之中，亦不過是一粒塵埃。自己又算是什麽東西，即便是立時死了，值當的在此矯情做作？天命在此，當死不可活，當活不得死，何必傷春悲秋？」

想開了也就想開了。蘭于飛一看時辰鐘，已到了上午茶的時間。畢竟上午茶要緊，飲罷了，才離了春水碧天閣。

出了北門，先去牲口市買了頭驢子。最後回望了一眼四河城，這個生平第一次“作惡”的地方。這個讓他失去最親近之人的地方。這個讓他愛戀幻想破滅的地方。這個讓他失去力量的地方。

尋了個無人僻靜處，拿出如意囊來——幸虧是自費購置的裝備，算是他的私人財産。至高裁判會一手殺驢劍法出神入化，也不能沒收了去。

將日常用的物件從如意囊中取出來，包了由驢子馱著。他現如今不過平常人，輕易暴露如意囊可不是好主意。又取了一枚紅色的藥丸來，吞入口中。片刻之後，已痛的彎下腰來。

當站起來時，面容已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膚色變淺，宛如成熟的小麥。臉型變短，下巴變方，眉色較之前略淡，與眼角一同略略斜飛。身形略矮一些，略瘦一些，反而更顯修長。

「驢兄，隨我一起，送向宗岳世子回家吧。」一提到韓江雪，蘭于飛心中又是一酸。牽著驢子一路向北而去。

正行間，一騎飛馳而過，帶著三匹副馬，竟是嚴邃明。蘭于飛對此君殊無好感，被利用更是一生之耻，如何肯與之打招呼？

如今他容貌復原，嚴邃明更認不得了，只管縱馬疾馳。一口氣奔出十餘里地，換了坐騎，再行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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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四匹馬輪換，晝行夜宿，疾行了兩天兩夜。到第三天午間，已是人馬疲憊。

正思量著尋個地方安歇，明日再行趕路。忽然坐騎人立長嘶，撒開四蹄奔出大道，轉向荒草過丈的野草叢中。

嚴邃明大驚，急猛勒繮繩。哪知坐騎竟然渾然不覺，越奔越快，越奔越是狂野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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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邃明直在馬背上駭得無可不可。

三匹副馬隨行在側，一般疾馳。嚴邃明若是從馬背上跳下去，十有八九要被踩到，踐踏之下還能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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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又氣又急又茫然，終究是無可奈何。心想：「看你還有多少氣力。」

四匹馬竟然一口氣狂奔了一個多時辰。若在以往，非活生生累死不可。誰知，它們不但仍是活蹦亂跳的，甚至都漸漸的不在出汗了，似是越跑越是氣力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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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邃明出了滿身冷汗，這不正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嗎？他是見多識廣的人，越想越是心驚肉跳。

四匹馬馳進一處山坳中。嚴邃明舉目望去，登時全身發麻。却見山坳中，密密麻麻的栖滿飛禽走獸，仿佛蟻群。

有漆黑獠牙的野猪，滿身花紋的豹子。有凶猛敏銳的蒼鷹，亦有美麗動人的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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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不共戴天的猛禽凶獸們，此時偎依在一起，相互和氣。不但沒有爭鬥，甚至連一點聲響都沒發出。

這世界……是怎麽了？

將將靠近禽獸群，四匹馬兒方才堪堪放慢脚步。嚴邃明這會兒倒是能下來了，可如何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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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野猪、豹子、狼群等猛獸，一見到馬背上有人，盡數擺出了攻擊姿態。吼叫著低沉的嗚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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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隼飛上天空，在他頭頂上盤旋，似是在準備，隨時俯衝攻擊。

片刻的功夫，嚴邃明已是汗透衣衫。只能暗嘆平生不積德，什麽倒霉事都能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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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時，忽然獸群一陣騷動，只見一人從獸群的中央長身而起，背對著他，伸出一個懶腰來。口中吟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荒野冬眠足，誰人是遲遲？」

「啊，遲遲在這。」那人仿佛後背生了眼睛，轉過身來，看向嚴邃明。

却見此人二十上下的年歲，身著青衫，五官甚是整齊。白晰的臉龐，兀自帶著酣睡之後的紅暈。

嚴邃明一見此人，登時哭喪起臉來。忙又强笑道：「顔……顔維鴻？你龜……你咋個在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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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鄉見老鄉，兩眼泪汪汪。每次見到這貨都想哭。

一切也都解釋的通了，只要這人在，什麽天打雷劈的事兒，都能理所當然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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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中的萬幸，這意味著野獸不會發動攻擊了。嚴邃明顫巍巍的下了馬，佝僂著身子，一手扶著腰，活像一個腰間盤突出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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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氣好跑，都快給顛散了。

顔維鴻又伸了個懶腰。「這個說來就話長的很咧。老子有事找個龜兒子。睡前閑得慌，想去饕餮紀元逛逛窑子去，聽說那個時代，人們玩的特別花。」

「你龜兒子見過會跑的鐵殼殼沒得？還有幾千里大的宇宙飛船？老子見過咯。格老子得，老子上輩子沒得積德，褲子還沒脫，就出了意外。你說巧不巧得，正好撞見第一次魃犼入侵的時間點。」

「饕餮紀元那幫龜兒子，東西做得挺好，就是精神力不咋地，還不如我吃的豬。魃犼還沒到大氣層，他們倒先瘋瘋癲癲，自相殘殺起來了。日媽好容易才逃了回來。」

他說話時，往下一坐，於是下面便有了張躺椅。想飲茶，於是手中有了一隻獸紋細瓷長嘴小茶壺。揚了揚左手，於是手上便多了一隻大彩色海螺烟斗，青烟裊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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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周凶獸拱衛，肩上猛禽停落。當真好一副奇觀。

你他媽逛個窑子，還得用時空羅盤去一萬年前，有臉說人家玩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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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嚴邃明才相信這鬼話。因爲他知道，這龜兒子啥子事都幹得出來。啥子事好像也都有本事幹得出來。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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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邃明採編的本能登時占了上風，將恐懼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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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萬多年前逛窑子，第一次魃犼入侵，饕餮紀元的花花世界。哪一樣寫個三五筆，不得再創洛陽紙貴的盛况？

「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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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維鴻緩緩站了起來，周身彌漫著異樣的氣息，竟讓獸群突然躁動起來。

顔維鴻嘴巴微張著，伴隨著胸部的劇烈起伏，似是呼吸不暢。雙目暗淡無光，蒙上一層死亡的灰色，還時不時的閃過鮮血的光華，仿佛幽深的宇宙。充斥著無限混亂，無限的殺戮，無限的邪惡。森羅萬象，難以言喻。

僅僅一瞬間的目光相交，就讓嚴邃明嚇得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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