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沒人再提謝苗夫婦和孟縣的糾葛,他們每天早晚到田裡用心追肥、除草除蟲,巳時末就回到謝家讀書練字,順道享用青禾種的西瓜,依序吃掉了小青、瓜瓜、小綠後,發覺果然就如趙華年所說的,愈吃愈甜,漸入佳境。
珍惜地吃掉最後一片瓜之後,明禾都不由得感嘆:「如果不是收成起來太費勁,明年我們整片地都拿來種西瓜其實也不壞。」
青禾得意了:「看吧,我的瓜多好,大家都喜歡。」
蕭北辰笑道:「雖然沒法種上整片瓜,不過明年我們的確可以再多種點,這西瓜是真好吃。」
趙華年又笑道:「種西瓜也很吃肥力的,你們若還種在原本的地上,長出的瓜難免差些,只怕得換個地方種才行。」
王小四馬上想出主意:「這不難,我們那木屋後面還有一小塊零碎地,荒是荒點,但橫豎種幾顆瓜用不了多大地,我們找時間把那地整一整,再多用些肥料,一定也可以種出好瓜。」
「就這麼辦!」
大夥兒同聲歡呼,讀完書練過字又往田裡除草抓蟲去。
明禾和蕭北辰照例又對著田壟一邊抓蟲一邊聊起來。
「你打算什麼時候收生薑?」
「下個月底吧,」蕭北辰專心對付眼前一隻鐵線蟲,頭也不抬:「我知道時雲村和香河村的生薑九月初就會上市,不過我查了農政書,生薑多放個二十日再收成可以長得更大,我也想趁這段時間到市面上看看早收的生薑長得如何,有沒有我們的好。」
「我得提醒你,人人都知道生薑在土裡埋久點就能長得更大點,但為什麼時雲村和香河村的生薑還是要趕在下個月初上市?」
「為了避險。」蕭北辰捏起一隻螻蛄丟進腰間竹簍:「河南諸府九月常有風災暴雨,以生薑而論,一旦遇上,大半年的心血就全泡水裡,就算能收成,也可能大量泡爛,得不償失。」
「這些你都知道,還打算把生薑放到月底才收?」明禾深吸一口氣,抬眼打量著蕭北辰:「你在想什麼?」
「想賭一賭,」蕭北辰停下抓蟲動作,也看向明禾,眼中閃過一絲鋒芒:「我想賺更多錢。」
「月初上市也能賺錢的,」明禾挑眉:「為什麼要冒險?」
蕭北辰眼中浮現一絲笑意:「因為……釵子有點貴啊。」
明禾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瞪他一眼:「不想買你也可以別買,誰拿刀架著你脖子逼你了?」
「妳別生氣,我說笑的,怎麼能不買?」蕭北辰深深望入她眼底:「不只是釵子,我還想買更多東西給妳,所以要多賺點錢才行。」
他的眼神太過熱切,看得明禾紅霞上臉:「……釵子就可以了,這是你一開始說了我幫你種田的謝禮。」
是錯覺麼?明禾無意間顯露出的女兒嬌態讓蕭北辰目眩神迷,他喜歡看她這樣的表情。
「明年妳難道就不幫我種田了麼?」蕭北辰柔聲道:「明禾,我年年都想送妳釵子。」
明禾聽了忍不住噗哧一笑:「我一個人幾顆頭?哪裡用得了那麼多?」
「只要別一口氣簪上,天天換著花樣簪又有什麼不好?」蕭北辰真心實意:「妳簪上玉釵一定特別好看。」
「一口氣簪上……」明禾卻從蕭北辰的話裡聽出端倪,一時垮下臉來:「之前的事你知道啦?」
「嗯,小四他們告訴我了,」蕭北辰輕道:「我覺得妳也別生氣,他們那時不懂,現在大家都大了,沒有人會笑的;我送的釵子,到時妳可得天天戴著。」
明禾不禁失笑:「那是玉釵子,我天天上山下田的,如果不小心折了多可惜。」
「我天天替妳簪好來,」蕭北辰話聲中染上了有別以往的情致:「一定不會折的。」
明禾再遲頓也聽出意思來了,臉上更紅,就想轉移話題:「我們為什麼要一邊抓蟲一邊講釵子的事……欸,阿和那兩套話本子你看了麼?」
「才看了一套……」蕭北辰一怔:「等等,妳怎麼知道我們在看話本子?」
「我當然知道,我都認識他們多久了?」明禾哼哼:「我早知道這幾個那日跟著我一起罵阿和,回頭肯定又找阿和借話本子,而且為了不要有人漏嘴說出來,一定會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蕭北辰佩服得五體投地:「確實像妳說的那樣,不過他們沒有特別要我不能說出來。」
「那當然啦,這種事還要人教?」明禾又哼哼:「哪個呆子像你一樣看了話本子還一問就承認的。」
「我不是呆子,只因為是妳問,我才答的。」
「這樣啊,」明禾眼中閃動著促狹的光芒,突然靠近蕭北辰低問:「話本子裡寫的什麼?好看麼?」
蕭北辰又是一怔。
「妳那天不是才罵過阿和的,現在卻來問我?」
「那……我也好奇呀,」明禾微赧:「你說不說?」
「我沒什麼不能跟妳說的。」蕭北辰看著明禾粉面緋緋的嬌俏模樣實在心旌搖曳:「就是個才子佳人的故事,講的是一個縣城裡的世家子和另一個高門大戶的閨秀小姐,這世家子和閨秀小姐兩家有仇,偏生他倆在茶館裡偶遇便一見鍾情,各自被家中百般刁難也不肯分開,最後兩人都被逐出家門,世家子簪花為聘,天地為媒,娶了小姐之後遠走他鄉的故事。」
「簪花為聘,天地為媒……」
明禾突然想到了什麼,臉紅得瓜瓤一般,她慌亂地抬眼望入蕭北辰眼中,然後從他眼裡讀出了異於平常的熱烈和渴求——當下明禾知道,不是自己多心,蕭北辰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明禾沒來由地紅了眼睛:「你這無賴!好歹也是個大家子出身的,在這兒跟我說什麼瘋話!」
「……這不是瘋話,」蕭北辰輕道:「明禾,我沒有輕薄妳的意思,只是表達真心。」
「說什麼真心……」明禾更無措了,她微微發抖,手上抓著的鐵線蟲被捏得稀爛:「我們、我……你現在和我說這種話算什麼……」
「算是情有獨鍾,也是吐露心意,」蕭北辰自己也緊張得要命,不過他知道他得鎮定,否則明禾會更緊張:「明禾,我只是想告訴妳,我心悅妳。」
兩人之間一直以來似有若無的情愫一朝被他這麼明白挑破,明禾覺得自己心都快躍出胸口,她呼吸急促起來,又覺得自己動作這麼大是露了怯,一時恨得咬牙——憑什麼自己要被他隨口說出的一番話弄得這樣狼狽!
「你這人……以前就欺負過我,現在還是欺負我!」明禾氣出眼淚,又怕動靜大了會給王小四幾個聽見,只能咬牙輕罵:「你突然這樣說話叫我怎麼辦,是不是想我再揍你一頓!」
蕭北辰見她掉淚,又是心疼又是後悔,只想靠近她身邊安慰她,卻又怕惹她更生氣,只能僵在原地,不敢造次。
思來想去,蕭北辰輕道:「明禾妳別惱,我不是故意惹妳生氣,只是想告訴妳我的心意,絕不是欺負妳……」
「你這就是欺負我!」明禾咬牙一袖子抹去眼角淚水,恨恨道:「哪有人這樣冒失的!」
「是我孟浪,但絕對不是存心欺負妳,」蕭北辰慌得指天誓日:「妳若生氣就再揍我一頓好了,只要妳高興就行,我絕不還手。」
「你還敢還手啊?」明禾氣得把捏爛了的鐵線蟲丟他身上:「明明比我還矮,打架也打不贏我,還敢害我哭!」
蕭北辰知道明禾一旦無理取鬧起來,自己說什麼都是錯,不過說起來也是自己唐突挑起的事,他只好嘆氣,不發一語把身上的鐵線蟲撥掉。兩人各懷心事,一時都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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