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淡淡灑進陳府物品庫，穿過高窗，在塵埃飛舞的空氣中投下斑駁光影。趙婉瑩坐在一張舊木桌前，白絲衣下窈窕身形若隱若現，略顯蒼白的臉頰被油燈映出柔和光澤。她一手翻著賬簿，一手執筆記錄，眉頭微蹙，似在核對什麼，又似在掩藏心底的冷銳。庫房內堆滿藥材、布匹與雜物，空氣中瀰漫著草藥的苦澀，夾雜著木頭的潮氣，令人鼻息微窒。
“婉瑩姐，這麻布是上個月進的吧？我記得是二十匹，怎麼這兒寫著十八？”瘦高的小工小忠站在梯子上，手抱一捆布，歪頭朝趙婉瑩喊道。他年約十六，臉上帶著少年人的青澀，語氣疑惑中透出一絲討好，眼神卻不時瞟向她，似乎在試探什麼。
趙婉瑩抬眸瞥他一眼，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放下來我看看。”她起身，走過去接過布捆，纖指細細摩挲上面的標記，又翻回賬簿對照，片刻後冷哼一聲，“果然少了兩匹。小忠，你去問問老佗，上個月送貨時誰經的手，這賬亂不得。”她眼底閃過一抹銳光，面上卻波瀾不驚。
小忠撓撓頭，嘿嘿一笑：“得嘞，婉瑩姐，我這就去！”他跳下梯子，腳步輕快地跑出去，臨走前回頭偷瞄她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探究，似在揣測她的心思。
角落裡，另一個小工二山蹲著清點藥材包。他比小忠矮些，圓臉掛著憨笑，手腳卻頗為麻利。數著數著，他忽然抬頭道：“婉瑩姐，這解垢茶怎麼少了一包？我昨兒還見著，今早就不見了。”他抓抓後腦勺，憨憨補了句，“不會是少爺拿走了吧？”
趙婉瑩聞言，眼底寒光一閃，手指不自覺攥緊筆桿。她放下筆，走過去蹲在二山身邊，拿起一包藥材湊近鼻尖輕嗅，淡淡道：“少爺不喜歡臭草的味兒，應該不是他。”她頓了頓，語氣輕描淡寫，“昨兒誰進過庫房，你記得嗎？”
二山歪頭想了想，嘀咕道：“昨兒啊……好像老佗來拿過東西，說是少爺吩咐的。還有紅玉，她說要找塊布做衣裳，在這兒翻了半天。”他憨笑一聲，“她翻得亂七八糟，我後來收拾的。”
趙婉瑩眼角微跳，面上卻不露聲色，拍拍二山的肩，語氣溫和中透著冷意：“你再數一遍，別漏了。藥包少了，我得跟少爺回話，可別讓我背這黑鍋。”她起身，目光掃過二山那張憨厚的臉，心裡暗忖：這小子看似老實，卻未必靠得住。
回到桌前，她翻開賬簿，假意記錄，實則目光落在幾頁泛黃的舊賬上。字跡模糊，隱約可辨“試藥”“翠萍”等字眼。她心跳加快，指尖微顫，卻不敢多看，生怕被小忠或二山瞧出端倪。她暗想：這兩個小工許是陳子昂的眼線，或許知道些什麼，得小心試探。
正沉思間，小忠跑回來，氣喘吁吁道：“婉瑩姐，老佗說上個月送貨的是城東李掌櫃，他記得是二十匹，可能是記賬時漏了。他讓你別急，過兩天他去核實。”小忠抹了把汗，笑著補了句，“老佗還說你管庫管得好，少爺特意誇過呢！”他語氣誇張，眼神卻偷偷打量她的反應。
“少爺特意誇過”幾字如針刺進趙婉瑩心頭，長廊之辱的屈辱瞬間湧上——那夜陳子昂的冷笑與粗暴如刀刻骨。她咬緊牙，勉強一笑：“他誇不誇，我也不稀罕。”她頓了頓，似隨口問道，“小忠，你跟少爺近，聽他提過府裡的老事嗎？比如……什麼試藥的事？”
小忠一愣，搖頭道：“沒聽過啊，少爺只讓我倆幫你管庫，說你聰明，別的事他不提。”他撓撓頭，嘿嘿一笑，“不過我聽下人說過，少爺小時候病過一場，挺嚇人的，後來就好了。婉瑩姐，你問這個幹啥？”
趙婉瑩心頭一震，面上卻淡然如水，點頭道：“隨口問問，你忙去吧。”她低頭翻賬簿，手指攥筆，指節泛白，思緒卻飛向那模糊的記憶：試藥、翠萍、陳子昂的冷酷，是否都藏在這舊賬之中？
“婉瑩姐，藥包對上了！”二山忽然喊道，打斷她的沉思。他拍拍手站起來，憨笑道，“剛才我數錯了，解垢茶沒少，是我眼花把兩包疊一起了。”他朝她擠了擠眼，像在邀功。
趙婉瑩回神，瞥他一眼，淡淡道：“眼花？下回仔細點，這庫房可不是鬧著玩的。”她起身，拍拍衣上灰塵，吩咐道：“你倆把這堆布整理好，我去找老佗問點事。”語氣平靜，卻隱隱透著不容反駁的威壓。
小忠和二山齊聲應下，忙活起來。小忠邊疊布邊小聲嘀咕：“婉瑩姐真厲害，少爺說得沒錯，她管庫跟管家似的。”二山點頭附和：“可不是，少爺眼光厲害，說她跑不掉，哈哈！”
趙婉瑩走到門口，聽見這話，腳步一頓，眼底寒光乍現。她轉身離去，背影挺拔如松，手中攥著賬簿的手幾乎捏碎筆桿。庫房內恢復平靜，只餘小忠與二山的說笑聲斷續傳來，而她的心思已沉入冰冷的算計。
她遍尋不著老佗，只得折回庫房。甫一進門，便見桌上多了一套絲白衣裳，柔軟布料在燈下泛著冷光。她心頭一緊，又是白衣——陳子昂的癖好與長廊之辱的陰影瞬間壓來。她眉頭緊鎖，指著衣裳冷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忠聞聲轉頭，忙答道：“是小年送來的，好像是少爺吩咐的。”他語氣小心，偷瞄她的臉色。
趙婉瑩聞言，心如墜冰窟，指尖微微發顫。她未再多言，轉身坐回桌前，目光死死盯著那白衣，腦中閃過陳子昂嘴角那抹玩味弧度。接下來幾日，她坐立難安，每每聽見腳步聲便心驚肉跳，唯恐那玄色長袍的身影再次出現，將她拖入無邊屈辱。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陳子昂卻始終未露面，似有意吊著她的神經，讓她在恐懼與猜疑中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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