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蔚的母亲出后门来叫芳蔚吃晚饭。芳蔚抱怨她母亲,又给吃那难吃的白薯面。还没等她母亲回答,娘两个都愣在了后门口,因为她们看见东边的李老婶子正在和李老叔站在自己家的后门外议论着什么,好像还挺急切。这时,李老婶子的西街坊,胡大妈也走了出来,面向东边看着李老婶子,好像也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李老婶子看见胡大妈也出来了,就走过来,并且招呼芳蔚她们娘俩个过去,看样子是有什么事件要讨论似的。田大妈看见李老婶子招呼自己,也没拒绝,也走了过去,想听听是什么事儿。芳蔚没有动,还站在十几米外的原地听动静。
李老婶子见田大妈也过来了,好像更兴奋了些,说道:“你们刚才听见路南喽老单家在嚷嚷啥呢吗?”
胡大妈摇了摇头说:“没听清啊,只是听见闹得挺乱的,又是上吊又是跳井的。”
李老婶子面带三分神秘地说:“欸呦,就是那个老单家那个丫头,叫一清的那个丫头,闹事儿呢!”
胡大妈问道:“是那个长得挺单薄的那丫头吗?咋回事啊?因为啥呀?我听着好像还闹得要死要活的似的呀,出啥事啦?”
李老婶子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又面对着胡大妈和田大妈压低了声音说:“可不是那个丫头嘛,不是她还有谁呀。嗐,你说这年头有地方说理去吗,啊?那丫头要跳井,说是不想活了。她自个把肚子给弄大了,还赖人家社主任,说人家社主任说话不算数,说他当时讲好了答应给她找工作,又没给找成,这不都是瞎说吗!社主任他自个那儿还没工作哪!他还能给你找得着事儿干?这不是他妈的屁话吗!是屁话还得是个驴屁,哈哈……,你们说是吧?”
胡大妈说:“哦,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儿,要不那儿嚷嚷得那么厉害哪!这事儿是挺难说的。”
田大妈说:“没想点儿什么办法吗?小小的姑娘招上了这事儿,唉。”
李老婶子笑了一下,说道:“嘿嘿,想啥办法啊?这年头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吗?没有结婚证到哪个医院都没人敢给打胎,大夫不是也怕丢了自个的饭盔子吗!听说这叫什么来着?叫什么,什么阶级立场问题,是吧?是叫这个吧?没人敢给作,哈哈……,要不她咋急呐!作不下来就得等着生下来啦,哈哈……,要不就剩下跳井这一条道儿啦,乍解放那会儿老苏家不是有跳井的了吗,到这会儿了,还没有第二个哪,让她跳去吧,井就在咱们那个街拐角那儿哪吗!井上没盖着盖儿,跳去吧,哈哈……。”
胡大妈说:“嗐,你也难怪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她们看见那些在城里的人吃的又好,穿得又干净漂亮,到月头儿一发工资就是好几十块,家里啥都有,一出门,油光锃亮的洋车一骑,真跟仙女儿似的,谁不瞅着眼红啊!”
田大妈说:“还是得给想想办法,要是有人能给走走后门就好啦。别这样下去,日子过得快着哪,要是耽误几个月就麻烦啦。”
李老婶子笑了一下说:“嘿嘿,谁有那后门啊,反正我没有!”
田大妈看了看李老婶子,说:“不知道马秀娟行不行?让她给想想办法吧。”
李老婶子眼睛一瞪说:“你是说马洪义那个妹子,那个赤脚大夫马秀娟吧?嗐,她哪行啊!她除去会给抹点儿红药水紫药水什么的,啥都不会,她不就是从泥腿子堆里提出来就当大夫吗。她要是有那本事,上次我们家铁蛋儿挨砍那事儿我就找她去了。哦,对了,她还会给抹碘酒哪,哈哈……。”
站在十几米外的芳蔚听到了这些,心里真为单一清着急。她对这样的新闻不感兴趣,不愿意再站在那里听下去了,她真想去单家去看看单一清,去安慰她两句,可又觉得现在的时机不合适,自己又没有给解决问题的能耐,就低着头默默地进了后门回屋里去了。
春天真好。温暖的阳光遍布大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浅绿色。田地里的各种秧苗不知不觉地都长高了一些。青年人更好。前两天村子里来了县电影放映队,给放映了一场地道战,到今天年轻人的嘴头上还总是挂着地道战里的主题歌哪。也许是这首歌太受大家欢迎了,好像总也唱不够似的。你听,大道北边那片棉花地里,几个打棉花药的姑娘还在高兴地唱呢:‘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太阳照得人身暖哎,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照得咱心里亮,……。’
几个姑娘边打药边唱,田凤红背着打完药的空喷壶站在地头上向濯足溪方向望去,嘴里嘟囔着:“这个孙有才,这水咋还没挑回来哪,都到腰歇的时候了,我这儿正等着灌水哪,不会是一头扎进井坑子里去了吧。”这话引得大家都哈哈的笑了。正说着,大家看见孙有才脚下有些艰难地走了过来。到了跟前大家才看到他的模样。只见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鞋也没了,浑身都是泥。
牛翠红问道:“你这一身的水,半身的泥,咋弄的?去井坑子里洗澡去啦,啊?哈哈……。”
这话逗得大家又都笑了。孙有才看了看大家说:“别胡说,井坑子里就那么一点儿水咋能洗澡?本来那个井坑子里的水就浅,这春天溪水又少,我挑了几次水了,井坑子边上都是洒水弄成的泥,我一没留神,脚下一滑就滑进井坑子里去了,刚打上来的半桶水又随身一带,滑落回去,刚好扣在我脑袋上,就成了这个样子。”听他说完,大家都乐得个前仰后合的。
田凤红说:“就你这身子长得单薄,所以队长分配你来给我们挑水来了。要是你也跟着大部队去耪地,还不定咋样哪!我们这儿一天才用几挑水呀,你还弄成了个落汤鸡,哈哈……。”
孙有才瞪了她一眼,噘着嘴说道:“我看毛主席都把你们这些女性宠上天去啦。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哪!真能顶吗?你能耐,队长咋不叫你去挑水呀?”
田凤红把脸一横,眼睛一瞪说:“嘿,你就能挑两挑水就显摆你能耐啦,啊?你以为我就挑不了水呀,啊?拿过来,我去挑!”
牛翠红打断了她的话说:“行了,行了,行了,别嚷嚷啦。赶紧该干啥干啥吧。不是该腰歇了吗,咱们都好好歇会吧。”
田凤红说:“我们没有嚷嚷,我们在分个青红皂白呢。”说完,她又面向孙有才说:“好啊,你连毛主席都给连上了,啊?你不想要命了吧。啊?想找死呢吧,啊?你说毛主席宠着我们女性,咋个宠着法啦,啊?你说说!今儿个你必须得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把你扭送公社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孙有才听见这话先是一愣,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真的把话说冒失了。他转念又一想,什么冒失不冒失的,反正我们家是工人阶级家庭,我怕啥呀,没什么可怕的,干脆,想说啥就说啥。想到这儿,他把脑袋一抬,脸一仰,反问田凤红说:“我问你,你说如果公羊要是和母羊顶起架来,谁会胜,谁会败?”
田凤红说:“这还用你说,当然是公羊胜母羊败啦。”
孙有才又问:“那你说,如果公鸡和母鸡鵮起架来,谁会把谁给鵮败喽?”
田凤红说:“那肯定是公鸡把母鸡给鵮败咯啊!”
孙有才又问:“狮子你见过吧,是公狮子厉害还是母狮子厉害。”
田凤红眉头子一纥揪,答道:“虱子谁没见过呀,谁的身上没有几十个虱子呀。虱子还能分出公的和母的来吗?真没听说过。你就能分出公虱子和母虱子来吗?你说这些个干啥?我们是人,不是鸡,不是羊,更不是虱子。人能跟动物比吗?”
孙有才说:“人也是动物,在动物世界里,公的都比母的能耐!”
田凤红又说:“你说人也是动物,公的都比母的能耐。就算你说的对,那我问你,你比我强哪儿啦,啊?你给我说说,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今天的事儿就不能算完。梁艳红今天去公社的供销社去办手续去了,说话她就要到那儿上班去了。今天要是她在这儿,她现在就能把你扭送公社去。”
孙有才说:“我没比你强,可这不能说明我们男的都不比女的强。你看看,现在谁家不是女的说了算啊?什么事儿都是女的作主!现在的社会都成母系社会啦,这影响生产力的发展!”
听到这儿,田凤红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没听懂。什么母系社会,什么生产利,他说什么呢,她都没明白。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不能听不懂,一定得听得懂才行,她说:“你说什么那些狗屁话哪。什么生产利,什么生产利。我只知道生产队,生产队就是我的家。在生产队里干活儿了,生产了,就有利益啦。你别跟我胡搅蛮缠啊,我告诉你,你要是跟我胡搅蛮缠,我现在就拽着你找书记去,让他跟你掰饬掰饬。没事净说那些个让人没听见过的词儿!显得你有文化了,是吗?要我说,这人哪,会说话还不如不会说话,都跟动物似的更好,省得老打架。你看树上那对喜鹊,天天叽叽嘎嘎地叫着,多喜兴啊!你再瞧那耗子,在地洞里,一窝儿一窝儿的,嘁嘁嚓嚓地过小日子,都比人强!这人哪,会说话了,有了语言,就整天介打嘴架,整天介都绷着脸,那脸都耷拉得像个驴脸那么长啦。今天说东,明天说西的,还都是咋说咋都有理!真他妈的‘瘸子屁股—斜门了’。还不如没有语言好哪,大家都不会说话,倒图个心静!”
慧灵秀听了这话咯咯的乐了,她笑着对田凤红说:“那赶明儿你当了老天爷,你让所有的人一出生就把嘴长歪喽,要么就朝左边,要么就朝右边,一出气就吹斜风,哈哈……,那就都成瘸子屁股了,都是斜门,哈哈……,谁也甭说谁!哈哈……。”
旁边的几个姑娘看着他们在瞎聊,都咯咯的笑个不停。牛翠红这时走了过来,说:“得了,得了,说了半天也没什么对错的,谁也说不出个究竟来,闹的咱们大家在这腰歇的时候都没好好聊两句天,咱们还是说个笑话吧,让大家笑一笑。”
慧灵秀说:“说笑话不好,咱们还是唱支歌吧。”
牛翠红抢过话来说:“唱什么歌!唱什么歌呀?我这肚皮都前墙贴后墙啦,早晨就吃了一块白薯,早就下去了,肚子里啥都没有啦,哪有力气唱啊!咱们还是聊会儿天,说两句话吧。一会儿就晌午了,好赶紧回家吃饭去。”
蔡玉珍也凑过来说:“你大早晨的能吃块白薯还算是好的呢,得有多少人一天就吃两顿饭的哪。大家别唱歌了,我也赞成别唱歌了,说会儿话吧。梁艳红走了,如果将来咱们这些人再有走的,那时再想大家一块热热闹闹的说会儿话都没有伙伴了。”
朱丽英笑了笑说:“嘿嘿,你别怪不错的了!你别怪不错的了。人家梁大小姐能走,咱们这里边谁还能走啊?我看看,我来看看,看看谁还有这样的路子,能跳出去,能去公社啦,县里啦,去闹个差事干干。有吗?谁敢说有!?”
一听这话,谁都不敢言语了。牛翠红说:“我看呀,咱们将来要是离开也不过就是嫁到外村去,想找个差事干,哼!下辈子吧!”
一说到聊天,田凤红又想起孙有才说的新名词来了。她看着孙有才质问道:“你刚才说的生产利是不是说错啦?应该是生产队,对吧?啊?”
孙有才一看田凤红还没放过他,就把脸扭到一边去,嘴一噘,说:“你要是不懂啊,就别跟我抬杠。生产力是生产力,不是生产队。生产队是一个组织。生产力是一个名词,这是两个概念,跟生产队根本就没关系。”
田凤红看见孙有才好像对她还有些看不起似的,她觉得她不能败下阵来,就对孙有才说:“那你给我说说什么叫生产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就把你拽大队部找易书记去!你连毛主席都给说在里头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是找死呢。”
孙有才觉得既然她非要说说清楚,就说:“生产力简单点儿说,就是人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它包括三部分,生产资料,生产对象,生产者。明白了吗?再说简单点儿,就是人们在这土坷垃地里能够抠出粮食来的能力,就叫生产力。明白吗?你说,一个家庭如果老是那个蠢老娘们当家说了算,这个家能好得了吗?啊?”
田凤红听到这儿,瞪着俩大眼睛看着孙有才,张了张嘴,可又没有什么合适的词来驳斥他。她狠狠地说:“你甭跟我这儿瞎跩词儿,让我听不懂,要是梁艳红在这儿,哼,我看你又是‘切糕上案板—找拍’呢!”旁边的几个姑娘都咯咯地乐个不停。孙有才看了看她,知道和她拌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默默地挑起空水桶向溪水边的井坑子走去。
早晨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几个打棉花药的姑娘有说有笑的,觉得挺快乐,可快到中午的时候天边逐渐的爬上来一些淡云,随着时间的推移,淡淡的云彩又逐渐变得浓重起来,把整个天空都遮得灰蒙蒙的。午后的天气不但没有变暖,反而倒吹起了凉风,本来就不太温暖的天气,再加上冷风一吹,真是让人难以承受。更有甚者,下午的腰歇时分,风力有些加大,大家正在歇息聊天,从西北面的山顶那边压过来一片黄云,这片黄云到了眼前才看出是一片沙尘暴。在北方,春天正是黄沙吹天的季节。只见满天昏黄,亦沙亦云,沙疾风利,遮天蔽日,风梳人脸,如磨如磋。
棉花地西边的棒子地里,几个耪地的男社员正在地头上抽烟,打头的马洪义站起来说:“这他妈的怂天头,真让人睁不开眼,喘口气就闹一嘴的沙子。依我说呀,咱们还是别歇着了,还是干活吧。耪地还能出点儿汗,还能赚暖和呢。”
公爱民也站了起来,说:“说的对,干点儿活还能赚些暖和,咱们还是干活儿吧。”
雷志强站起来说道:“今天他们几个在家干活的好了,没挨着这风沙的灌啊!”
孟学农也站起来说:“是啊,匡平和刀天发,魏国昌他们几个打扫牲口棚的好了,比咱们这儿要好受点啊。”
马洪义喊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来吧,入垄儿!唉,真他妈的,活着干!死了算!这就是咱们的命啊。入垄吧。”说着,马洪义打头儿,接着后边的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都紧跟着马洪义,每人认了一垄棒子,入了垄。
马洪义的后边是公爱民,雷志强,孟学农,齐卫红等人。大家才投锄耪地,就觉得这风搜大地,越刮越猛。齐卫红站在最后边大声地说:“这叫什么天气啊!怎么让人受啊!这一尺多高的棒子苗也挡不住风,我站在这儿,就跟没穿衣服似的,我整个一个裸体站在这儿哪,我说,打头的,咱们还是回家吧!啊?还是回家吧。我说,打头的,你听见没有,就是队长在这儿也得同意我的主张,我这是正义的啊!照这样下去,明天都病了,咋办!对吧?我这是在主持正义呢,对吧?”
正说着,几滴雨点落了下来。雨点很稀疏,可打在身上就是一个硬币大的大泥点子。马洪义听见喊声停下了锄头,他回头看了看公爱民,公爱民也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头,说:“天也快黑了,咱们还是早点收了吧。”接着,马洪义一挥手,大家就都像得到了特赦似的,都扭头奔向了地头,奔向了村里。
棒子地东边打棉花药的几个姑娘,或许是因为风大沙急,无法给棉花喷药,早就收工回去了,棉花地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公爱民走出地头的时候,其它的几个小伙子也已经跑出去老远。他落在了后边,看看四外无人,他突然想起今天芳蔚是在大道南边的那块地里浇麦子,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敢不敢也像我们似的早收工。从他的直觉上他知道芳蔚不敢早收工。想到这儿,他的一颗悬着的心越发没有了底,好像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没有再往北走,扭头却奔向了南边,向大道南边的那块麦地奔去。他大步跨上了南大道,向南一望,灰蒙昏暗的田野上能见度极其有限,目力所及之处除去满眼的黄沙,什么也没有。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听见麦垄西头的机井房里还在不停地传出隆隆的电动机的响声,四寸粗的抽水胶皮管还在艰难地往外吐着井水。他沿着流水的水渠向东走去,一阵风沙过去,不远处好像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再往前走了几步,他看清了这个人影,她确实就是芳蔚。只见她正在背朝风向,面向东南,蜷腰缩颈,梳风篦沙。两只手中紧握着一把木锨,木锨顶在土地上,好像还在用木锨干着什么活计,木锨和人一块构成了一个三脚架。两条倔强的发辫早已被风吹乱,部分散乱的头发同时指向东南,很像水中晃动的靡草。淡紫红色,带隐格的一件旧上衣,在风动中已经被吹成了卷曲的旗子,在猎猎颤抖。
公爱民走上前去,轻声的叫了一声:“芳蔚。”
顺风而呼,声音效果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是轻轻地一声,可芳蔚的反应却十分明显。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眼睛抬起,面向东南,似乎是在确认着自己的感官是否出了问题。多么熟悉,多么温暖的嗓音哪。是自己的错觉吗!还是风沙送来的天籁之音呢?公爱民看出了芳蔚的反应,又轻轻地呼唤了一声:“芳蔚。”
这次,芳蔚确信是有人在呼唤她,而且是公爱民无疑。她缓缓地挺直了腰,慢慢地转过头来,在风沙中尽量将眼睛睁大,确实,确实,实实在在的就是公爱民!她把脸又复原到东南方向,什么也没说,只是大口的喘着气。
公爱民见她没有说话,便走过去,转到她的面前,这时他才看清楚,芳蔚的脸上,泪水和尘沙都混合在了一起。芳蔚没有抬头,还是依旧干着手中的活计,只是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往下落,在沙尘中,脸上的泪痕不仅仅一条。
公爱民没有正面和她对视,他转过脸去,由于风大,他不得不向她喊道:“你看天都快黑啦,大家都回家了,地里都没有人了,你咋还不下班呀,啊?走吧,下班吧。今天风沙这么大,大家都走了,都自动早下班了。”
芳蔚把脸也转向了一旁,说:“今天是史五嫂子看机井,她把电闸合上,说了声她还有事就走了,临走时告诉我下班的时候帮她把电闸拉下来就行了。我的活儿是看畦口,你看这水一直的在往前流,水头於出来不少的烂东西,你看,有草叶还有柴禾棍儿什么的,挡住水流,水的流动不痛快,我得给水头清理好才行。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么大的风沙你咋不回家啊?啊?你还是快回家吧。”
公爱民没有再说什么,他快步走到麦畦的西头,走进机井房将电闸断开,回过头来拉着芳蔚的手大声说:“走吧!该下班啦,电闸我已经给拉下来了。没有水了,快点儿吧。走吧。地里都没人了,都跑了,都回家了。”
芳蔚此时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她看了看公爱民,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欣喜。她将手中的木锨递给他说:“替我拿一下。”然后,她走到机井出水口的小水池处,噗噜噜撩起井水就洗脸。透明的井水,清冷净洁,像水晶一样。芳蔚洗过一把脸,然后又用清水将头发梳顺,尽力将自己整理得靓丽些。她不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显出那么疲敝凋零的样子。她抬头看了看公爱民,似乎是在说:你看,现在是不是不那么狼狈啦。
公爱民只是瞥了她一眼,将木锨递还给她,拉着她的手就走,边走边说:“快走吧,刚才刮那一阵子风是风头,所带来的雨点不多,一会儿风头过去该下雨啦,你看现在还有雨星子在空气中飞呢。快走吧。”说着,两个人各自扛着自己的农具,大步跨过麦畦,继而跨过南大道向村中走去。
风在继续地刮,沙尘在继续地肆虐。两个人都低着头,含着胸,在与风沙抗争。一阵强风过后,芳蔚闹了个趔趄。公爱民伸手紧紧地拽住她,喊道:“你得多注意呀,别被风给刮天上去!哈哈……。”公爱民边说边笑,拉着芳蔚的手攥得更紧了,好像真的怕风将她刮跑似的。他看着芳蔚没有回答,又问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芳蔚努力的面向他,笑着大声说:“我此时此刻不想说话,只想唱歌!”
这个回答出乎公爱民的意料,他提高了嗓音说:“怎么了你呀?我好像还没有听见过你唱什么歌哪,这么大的风,唱歌干什么?会闹得满嘴沙子的。”
芳蔚又笑着大声说:“弄满嘴沙子是小事儿,心情是大事儿,我现在特别高兴,我敢说,此时此刻将是我人生中最最快乐的瞬间,将来怎么样我不敢说,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是这样的。”
公爱民没太明白她的话,歪着头看着她,大声说:“怎么回事啊?这么大的风沙,你怎么会高兴啊!你又在说让我听不懂的话了。”
芳蔚看了看他,深情地回敬了他一个微笑说:“人生啊,就像我们走过的任意一段路一样,出生时就是我们在这段路的起步点,去世时就是我们这段路的终点。在走过这段路的过程中,总有幸福的时刻,也有苦闷的时刻。你说对吧?我觉得此时此刻我们虽然在栉风沐雨,闹得满嘴是沙子,可我认为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谁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儿啊!谁知道明天又会怎么样呢!啊?是吧?反正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现在所想的只是唱歌!因为,唱歌可以使人的心情愉悦呀,对吧?其实,还有,任何一个人在看世界的时候,他的观点都会随着人的年龄的变化而变化。人在出生时,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刚刚起步,而在寿命的终点处,又觉得整个世界都到了末日,其实,事实恰恰相反,整个世界根本就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消失而停下它的脚步。”
公爱民又歪过头去看了看她,好像不认识她了似的。芳蔚发现了他的表情,笑着大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的话太多了,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像换了个人似的,啊?如果是的话那就对了!你看,这漫天的沙尘,灰暗的天空,目力所及之处就没有其它的人了,只有你我!你想一想,我还不该高兴高兴吗!人生像这样的时刻不会太多的!一会儿进了村子,到了有人的地方,还不知道咋样哪,还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不测的事儿在等着我呢,对吧?唉,人世间啊,人世间!……。”说到这儿,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公爱民大声说:“我觉得你的观点是不对的,我们来日方长,我们还都这么年轻,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如果说人生的路是复杂的,这个我相信,谁能知道明天怎么样啊!可是再复杂我们年轻人也是有资本有时间去应对的,年轻就是资本啊。”
芳蔚大声地说:“你说的也对也不对。其实人生的路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在每个人面前都摆着这唯一的一条路,你走不走!?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没有其它的选择,就像清朝皇帝要喝鹿血的过程似的。听说清朝有个皇帝喜欢喝鹿血。他的手下人会将一头活鹿首先分拨出来,然后,再一步一步的将鹿挤到一个非常狭小的地方,最后,那只鹿只有伸着脖子等着被刀割的份了。哈哈……。”
公爱民又歪过头去看了看她说:“是吗?有这种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我没听说过,你听谁说的?”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MKQORRtG9
究竟芳蔚如何回答,下次再说。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wHsFVc6fT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aKgcAAKAz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xT8Q9B3mk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h4CdAw0f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