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茫然地瞪向甚霄塵,卻見他攤開手掌,掌中是一隻安睡的五毒犰。
心魔先是一愣,接著緊緊貼上鏡面,眶中火苗重新燃起,彷彿含著飢渴之色,卻道:「你這是在羞辱本座!」
甚霄塵道:「羞辱?這可是以德報怨的恩賜。祢該感謝這隻五毒犰不計前嫌,還願意收留祢最後一縷殘魄。」
組成心魔的黑霧凝固了一瞬,顛三倒四地道:「怎、怎麼可能?本座可是打算吞了牠啊……是你、對、是你在胡說!你只是想拿這小畜牲來羞辱本座,要本座主動求你,再掐滅本座最後的希望,定是如此沒錯!」
甚霄塵卻仍道:「信不信由你。我看也就只有缺心眼的小魔獸,才會願意幹這種傻事了。」他瞇起眼望向心魔,問道:「意下如何?」
心魔不可置信地道:「可、但……究竟為何?」
甚霄塵聳肩道:「興許牠認為,祢就是那個讓牠開啟靈智、得以口吐人言的機緣罷。」
心魔忽然蜷縮起來,沉默良久才悄聲問道:「本座會死嗎?」
甚霄塵不耐煩地道:「誰知道?或許祢的神識會徹底消融,也就和魂飛魄散沒兩樣了。」他深吸一口氣按捺不滿,又道:「但有人為祢留了一份餞別禮物,要祢想清楚之後再去找他,若祢連試也不試,那肯定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心魔茫然道:「誰……?」
甚霄塵將呼呼大睡的五毒犰翻了面,讓牠的肚腹轉向前方,牠懷裡抱著的東西也因此現了形。那是一枚精巧的雕塑,由九瓣玉荷花的藕雕成,栩栩如生地刻出了五毒犰的模樣。
甚霄塵道:「九瓣玉荷花的藕能清心、養魂,或許能讓祢與五毒犰共存。蓮生將此物贈與祢,或許有他的深意。」
心魔眼中的火焰猛然一縮,束成了極細的一線。在祂衰弱沉眠之際,也共享了這隻小畜牲的記憶,因此認識了一個對祂很好的花妖,祂以為對方不知道祂的存在,從沒想過……
萬般心緒同時湧上心頭,心魔說不清那是什麼滋味。怎麼能既惆悵又釋然呢?
祂忽然頓悟了,原來祂真正想從破霄與封璐身上奪取的,只不過是這麼一丁點純粹的真心,而今無論這份心意是來自蓮生,又或者是來自這隻傻呼呼的小畜牲,祂漫長的求索,終究都不算是一場空了。
心魔眶中的火焰撲簌簌落下,哭得比方才更狠,直至泣不成聲。
甚霄塵忍了一會,再度問道:「你究竟答不答應!」
心魔哽咽道:「答應,怎麼會不答應……」
甚霄塵這才收起不耐之色,轉為肅然,再度揚聲問道:「祢願意向天道起誓,將以五毒犰的身份活下去,與祂共存、不生歹念?」
心魔哽咽了下,高聲答道:「願意!」
話音方落,心魔便覺心神一緊,彷彿被一條無形細繩勒住,細繩的另一端悠悠蕩蕩,不知通往何方。
甚霄塵猛地凌空一抓,鏡面應聲而碎,周遭魔氣霎時如百川入海,洶湧地灌入他的經脈中,連心魔的力量也不再受祂調度,悉數朝甚霄塵身上湧去。
心魔愕然愣了好一會,四周魔氣逐漸稀薄,露出了其後高聳入雲的欄杆,像極了甚霄塵囚住祂的鳥籠!
心魔這才明白過來,嘶吼道:「你這不要臉的卑鄙小人!竟然跟那破鏡子聯手又騙了本座!你造出心魔之境,讓本座誤以為是自己困住了你,為的是誘使本座深入,好方便你一網打盡!」
然而心魔剛想奪回力量,無形的細繩便猝然收緊,將祂給徹底束縛住,就連反抗的念頭也一併被絞碎了,只能在口頭上繼續痛罵。
甚霄塵緊緊闔著眼,專注地掠奪此間的所有力量,過了一會實在聽不下去,這才分神回嘴道:「祢自己蠢得上當這麼多回,竟還有臉賴給旁人?既然都這樣了,祢不妨往好處想,此事能證實祢也有了心魔,可見祢已被天道開除原籍,只是天地間的尋常生靈了。感不感動?」
心魔半點也沒有感到安慰,仍惱羞成怒地掙扎不休。
甚霄塵又道:「別白費勁了,祢已經向天道起誓,那麼祢的力量便屬於球球,而牠的東西,自然就是我這個主人的。誓不可違,祢要是不想被反噬,就乖乖在一旁躺著罷。」
說罷,心魔便被契約拖往小世界外,祂自覺掙脫不得,連忙不甘地罵道:「騙子!說好的藕雕呢?那可是給本座的!要是小畜牲再不吞下它,本座就真要魂飛魄散了,你連這種事也要騙本座不成?!」
甚霄塵的身影已遠得看不清了,只有他的嗓音遙遙傳來:「吵死了,那東西早就被牠當零嘴吞了,將祢徹底融合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快滾罷!」
心魔被越拖越遠,卻仍不甘地聲嘶力竭道:「你根本不曾真心為本座──」
甚霄塵置若罔聞,只全神貫注煉化心魔的力量。在他沙漠般的識海上方,逐漸浮現出一座形似樹根的景象。那樹根有金、銀、墨、青四色,分別代表構成小世界的四大力量根基,其中墨色的樹根便是心魔的力量,幾乎已經被他給掏空了,如今看上去十分黯淡。
細看之後,甚霄塵略感詫異。「樹根」中那股青色的力量,乃是竊自潛龍熱泉,但它也同樣所剩無幾了,想來只能是蛟王的手筆。
甚霄塵將目光上移,凝望金色的「樹根」,心中浮現一瞬的柔軟。如今只餘金銀二色的力量支撐著小世界,金色的無疑是封璐的仙力,至於那銀色的力量,便是封璐破界前最後的阻礙了。
甚霄塵眸中閃過戾色,剛起了下黑手的心思,卻引起心魔力量的反噬,使他不得不凝神定心,歇了此念。
半晌,心魔力量被他吸收殆盡,他心知多留無益,立刻讓神識上浮,如探出水面般深吸了一大口氣,虛假肉身的劇痛卻在頃刻間淹沒了他。
甚霄塵嘶聲痛呼,猛一睜眼,見到了陌生的樑柱與屋頂。桐山派的小弟子圍繞在他身邊,正如臨大敵地瞪著他,他們似乎是受到長輩指示,不得不在這和他一塊躲著,可甚霄塵真醒過來了,他們反倒不知所措起來。
甚霄塵沒有心力理會他們,在確認傷處包紮妥當後,他便召出拆骨劍拄地,不顧一切地支起身子。他疼得眼前陣陣發黑,正思索著身上還有沒有麻痺痛楚的丹藥,卻有個半大少年施以援手,將他攙了起來。
甚霄塵轉頭與少年四目相對,這正是頭一個向「善魂」比劃的小弟子,他的眼神夾雜恐懼和好奇,正小心翼翼打量著自己。
甚霄塵不由調侃道:「不怕我了?」他也記起來了,自己曾用「惡魂」的身份嚇唬過他來著,如今在小弟子看來,自己應當還是「惡魂」的模樣。
小弟子如夢初醒,渾身一顫,還沒能擠出話來,恰好李掌門邁入了屋內,他便改而喚道:「掌門師伯!他醒了!」
李掌門不由皺眉,方才甚霄塵倒下前,曾用三言兩語對他解釋眼下的情況,但李掌門仍難以全盤接受,此刻便神色訕訕,欲言又止。
甚霄塵直言問道:「外頭如何了?若虛還在撐著?」
李掌門心知眼下不宜多問,答道:「若虛真人尚在勉力支撐,而方才桐山派這塊地,也在真人相護下脫離了小世界,可真人的師弟依舊不見蹤影。真人走不開,只能不斷朝外喊他……再這樣下去,真人只怕要棄了這兒,回到小世界去尋人了。」
甚霄塵擰眉道:「除了他,可沒有其他人能保住這裡,我這就去勸他。」
他剛要挪步,身旁的小弟子便道:「你、您自己能行嗎?」
甚霄塵瞥了他一眼,道:「你們長於這方小世界,如今小世界崩毀,你們已是自身難保,還有空擔心旁人?」
小弟子未答,只道:「我還是攙著您過去罷。」說罷,他對李掌門拱手拜道:「掌門師伯!弟子這就去了!」
甚霄塵倒也沒有矯情地推辭,但他一出了屋子,天上密密密麻的文字便晃得他眼暈,頭部更是隱隱作痛。他瞇起眼再度望去,發覺寫滿天頂的字與篆文相似,細看卻又不同,甚霄塵雖不識得,卻竟能大致看懂──這是屬於小世界的天規。
天規流轉不息,其間卻不斷有空缺增生,像是寫滿經文的書卷被燒去了幾塊,而若虛真人正念念有詞,飛速編織著新的天規填滿空缺,以此將桐山派這塊地界圈為己有,儼然是場間不容髮的爭奪。
甚霄塵盯著天上看得太久,攙著他的桐山派小弟子便也疑惑望天,卻似乎什麼也見不到。甚霄塵便問道:「你看不見?」
小弟子驚疑不定,似乎不知道他在問什麼。
若虛真人這才發覺有人接近,匆匆回頭一瞥,卻因此愣住了。他一心二用地傳音朝甚霄塵道:「你身上竟有了天道的印記……難道你證道了?能看見天條了?」
甚霄塵挑起眉,他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然無從答起。
若虛真人又連忙傳音道:「不管了。你來得正好,替我下去找找師弟罷!他恐怕還困在小世界裡頭──」
甚霄塵嘴角一抽,啞聲罵道:「你方才說的還是人話嗎?我身負重傷,連行動都無法自如,藥魔要是能聽到這話,頭一個遭殃的就是你!」
若虛真人沉默下來,胸口起伏卻變得劇烈,眼中有了瘋狂之意,傳音回罵道:「那他為何還不來找我!他究竟在哪!他為何沒有與你一起,卻也不在空幽谷中?!他究竟在哪裡?你一定知道!」
甚霄塵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為何會落在自己身上,嘆道:「你何不就當他死了?」
若虛真人霎時瞪大了眼,連修補天條拋下不管了,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甚霄塵無暇照顧他的心情,只言簡意賅地道:「他是自己想走的,別攔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cff8Gpcj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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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感謝閱讀!寫完心魔和球球的結局啦,再來就是溝通不良師兄弟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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