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熟悉的場所,那懷念的氣息迎面而來。帝彌托利望著加爾古.瑪庫的一草一木,這五年來的人事已非,還留著一些戰爭造成的斷垣殘壁,使人唏噓。
這場和談由老師主持,雷斯塔的盟主庫羅德僅提供軍備與和談方向,不參與此次會談。他的理由則是盟國僅需派一人代表即可,讓帝彌托利聽了有些為難。
「庫羅德可從來沒和我說過他不會來啊。而且……連續談三天啊……」
「嗯,如果第一天破局,就隔日再談。談三天。」老師面無表情地拿著排定好的行程表說道,似是早已預想這場談話不會那麼順利。
除此之外還有區域的劃分圖,已將會談的地點、儲備精兵的待命地點以及一般的書院學士能行動的地點都區分開來,為的正是避免任何人干擾或影響本次的會談。且嚴禁攜帶武器進入會談場所,還限制了護衛人數,這讓杜篤與身邊的侍衛們都難以接受,可是也只能遵照辦理。
帝彌托利閱讀著庫羅德留給他的信件,只簡單地提了幾個會談時想要的方向而已,讓他輕嘆了口氣,對雷斯塔的未來這麼輕描淡寫,難怪古羅斯塔爾跟其他幾個小家族都對這個散漫的盟主有些意見。
既定的時間已到,帝彌托利來到會談的廳堂時,便看見了這五年來無時無刻都惦記著的女人——艾黛爾賈特.馮.弗雷斯貝爾古。
她身著一襲紅袍,凜然的樣貌與他記憶如出一轍。讓他又回憶起當年發現她與殺父仇人勾結的那日——她與暗黑道士聯手,奪取了書院的掌控權、佔據其地、並將書院名士納為己有。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尋找多年的殺父殺母的仇人居然與掛心之人是同夥,當下失去了理智,與她大打出手、互不相讓,而他也在那場武打中失去了右眼。
從那日起已經過了五年,兩人也再無正式會面過。
「你那張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來和談的呢。」艾黛爾賈特早已坐在會談案前,雙手抱胸瞥了他一眼,用著清冷的聲音說著。
想必自己是露出了殺戮的面孔吧,帝彌托利有意識地讓自己的面頰更自然些,恢復到不溫不慍的表情,並走向了會談長桌的對側,坐了下來。
一藍一紅的身影正對著,直視著彼此。
「……好久不見了,艾黛爾賈特。若不是老師安排,想必我倆會面必是再度大打出手吧。」帝彌托利道。
「或許是吧,先前幾次也不乏在戰場上遠遠看到你呢。」艾黛爾賈特聳了聳肩道。身旁的忠臣修伯特再次替主公斟了熱茶。
帝彌托利無聲地笑了一聲,那時他可發狂地想取下她的首級呢。他本來以為自己見到她會有狂烈的仇恨情緒,卻似乎是比預想的還平靜。
「現今情況已有所不同,負責指揮軍隊的亞蘭德爾已經死了,帝國軍節節敗退也是事實。剩下的,妳應該很清楚了吧?」
艾黛爾賈特以銳利的眼神看著他,一段時間後才用著近乎無聲的鼻息嘆了聲。
「……你說的對,現況對我來說是很不利。即使接收了舅父大人殘留下來的兵力,但我與他率領的新革派理念並不相同,實質上要驅動這些士兵作戰並不容易。」
她直接地道出了她所面臨的窘境,不僅如此,因遭逢大量的損失,帝國內部也早有停戰的呼聲。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停止必須在芙朵拉進行的變革。」堅定的口吻不容許他人置喙。
「看來妳和亞蘭德爾不和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啊。」帝彌托利瞇起眼盯著眼前的女人。
「至於變革……妳是指『清教』一事嗎?對賽羅司教等各教派活動一概禁止,無任何妥協之處,但這是人民們長久以來的信仰,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滅掉的。」
「正是如此才這麼刻不容緩,賽羅司教是個虛偽的宗教,芙朵拉不該再繼續受到其禍害。」
「……姑且不論賽羅司教虛偽與否,既然妳主張清教,那當年的神秘道士又是怎麼回事?妳可別跟我說,妳和他們沒有勾結。」帝彌托利不解,想起當年的憾事,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一聽見神秘道士的事情,艾黛爾賈特的臉沉了下去,但她還是開口道:
「那些道士……是舅父大人的私兵,自稱阿加爾塔教。」
「阿加爾塔教……?」
「沒錯,就是如你所見,那些操弄著可疑道術之人。我個人並不喜歡他們,早在三、四年前我就已驅逐了他們,只是這次卻又在西部戰事出現,我也沒有料到。」
帝彌托利見她不像是在說謊,看來早已驅逐暗黑道士是真有其事。
「是嗎……那這次亞蘭德爾率領暗黑道士出兵至法嘉斯西部、還有目的究竟為何,妳都不知情?」帝彌托利問道。
艾黛爾賈特擰著眉,即使不悅也得承認:
「嗯,鎮守西部本就是舅父大人的職責,不聽我指揮早就不是第一次,想不到這次卻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淡淡的語氣中,並沒有失去血親的悲傷。
「……………」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疑惑,艾黛爾賈特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
「前面說過,我和舅父大人的理念並不相同,這幾年也是與他衝突不斷,當年我與他們合作也只是為了穩固皇家的皇位罷了。然而這西部一戰、又搬出了那些道士,無論勝敗,都能讓我這個主打清教政策的皇帝顏面盡失呢。」艾黛爾賈特自嘲地笑,而身旁的親信修伯特臉色一直都沒好過。
帝彌托利咀嚼了艾黛爾賈特言中涵意。「……這麼說,妳與那些道士已完全脫勾?」
艾黛爾賈特擺擺手,道:「若你清楚我在帝國實施的清教政策,那應該就會知道我有多痛恨他們。不過,曾與他們合作搶下書院這件事也是事實,這我並不打算否認。」
「那麼九年前的達斯卡之亂呢?妳又知道多少?」
「那時我也還小,想也知道不可能參與此事。」
見帝彌托利沉默了下來,艾黛爾賈特繼續道:「為了導正這片芙朵拉,我會不擇手段。但現今已失去了舅父大人所把持的力量,國內勢必會掀起一股紛爭吧。……對你來說,已報殺父仇人之仇,應該很樂見此結果吧?」
既然已知亞蘭德爾與暗黑道士合謀,現況亞蘭德爾已死,也算是成功報了仇,但深究下去卻還有不少未解之謎,當年究竟是為了什麼引發達斯卡悲劇、又還有誰牽涉其中,卻還是蒙上一層黑暗。
「我只不過是在背後推一把罷了……」
想起亞蘭德爾臨死前的話語,讓帝彌托利又陷入了一陣困惑中,無法釋懷的心情在心中發酵,他提出了質疑:「……妳的母親也在那場慘劇中身亡了,難道妳對亞蘭德爾的所作所為沒有埋怨嗎?他明知自己的親妹妹也在那隊列之中,卻還是殘忍地下了手。」
艾黛爾賈特一聽,眼眸中瞬間閃過了複雜的神色,她不再看他,冷道:「這手足相殘不睦之事,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真要探究理由,就是為了紋章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
「…………」帝彌托利一時語塞,但她說的沒錯,自己的伯父正是因為無紋章而無法得到繼承權而有所怨懟,父王與琉法司伯父的嫌隙也是因紋章而起,更延續至今。
此時,修伯特開口了:「據我所知,法嘉斯的西部世族一直以來都在期盼著消弭紋章所帶來的不公,這對閣下來說也是不容忽視的吧。」
確實在過往的戰爭時期,西部世族之所以呼應科爾娜莉亞的號召而支持琉法司、並向帝國靠攏,正是被清教政策中,消弭紋章之不公的政策所吸引。由於賽羅司教有著崇尚紋章的教義,也連同帶給世族各種特權以及必須負擔的責任,可是在長年下來血脈稀薄,特權與義務也逐漸開始失衡。
「你還記得多年前,也是在這個書院內,向你提過的事情嗎?」艾黛爾賈特道。
「……當然記得。」
思緒回到了五年前,那時他為了找尋更多暗黑道士的線索而來到加爾古.瑪庫書院,也是在那時結識了當時還是盟主嫡子的庫羅德,以及與積極廣交才子學士的艾黛爾賈特重逢。雖各自目的不同,但在書院的交流切磋卻也是難能可貴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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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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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這裡呀,艾黛爾賈特。」他看見她一個人抱著一疊書信杵在樹蔭下。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中的書信也散了一地。帝彌托利正想彎身替她撿起,而她的手腳更快一些,神色緊張地將那些書信拾起,並無情地丟至身側。
「帝國來的書信?」
「嗯。」
見她不願多講,他也不多問,作為皇女會收到哪些書信,他也不是沒有眉目。自己也早就被法嘉斯來的請柬或信札給淹沒了。
帝彌托利稍微拉了拉衣袖,坐到了她的身旁,這書院建於山頂、綠蔭遍地,風景可盡收眼底,更顯怡然自得與舒心。
山林傳來蟲鳴鳥叫,二人之間一陣靜默,也沒有任何動作,僅是望著樹影晃盪、雲朵飄過。
「你認為,紋章是必要的嗎?」不知沉默多久,艾黛爾賈特才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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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章,是當今世族社會的標竿,是神祖賜予才識、武力、技藝的象徵,擁有紋章之人能夠駕馭自古流傳下來的武器、亦擁有別於常人的能力,是率領芙朵拉的世族王家們代代追尋的力量。
而紋章社會建立千百年後的現在,當年十傑與聖人傳承下來的血脈已逐漸稀薄,各家族也擔憂著紋章的消逝會動搖家族長年建立起來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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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這麼一問,帝彌托利深思了一陣子,道:「就我個人而言,紋章並不是必要之物……但法嘉斯資源並不豐碩,北方亦有好戰的民族侵擾,需要紋章的力量才能保護國家。」他自身並非特別虔誠之信徒,但紋章對於國家現況來說還是有必要的。
「即使紋章會引來各種不必要的紛擾?」艾黛爾賈特用銳利的眼神看向他。
帝彌托利繼續平靜地說道:「重視紋章確實會引發紛爭,但若有無紋章之人都能彼此互相尊重,那這衝突就能減少了吧。」
艾黛爾賈特聽了,輕嘆道:「這可真是理想論呢。」身子無力地靠在樹幹上,仰頭望著天空。
「我想也是。」帝彌托利也只能苦笑。「但能力的優劣本就不能僅憑有無紋章評斷的,若推行不需紋章也能出人頭地的政策,總有一天會改變的吧。」
「那太久了。」
帝彌托利看向充滿心事的她,心裡雖想說點什麼,但終究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好。法嘉斯本就不適合急進的改革,這在多年前父王就已經嘗試過,最後以失敗告終。
而後,二人也談了幾件與紋章或國家治理有關之事,但皆因所處國情不同而沒有共識,艾黛爾賈特將身側的書信收拾收拾,以自己乏了為由而先回居所了。
「…………又是這種結果啊。」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帝彌托利對自己的言拙而嘆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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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回到了會談案前,桌上準備的熱茶與茶點皆已轉涼,帝彌托利緩道:「紋章……妳想打造的理想社會,就是無紋章的世界?」
艾黛爾賈特頷首。「沒錯,而這只是其中的第一步。」
「但,使用戰爭這種手段,只會讓人民陷於戰亂之苦,看見他們痛苦的面龐,妳仍然要罔顧他們的性命嗎?」帝彌托利責備道。
「重視紋章的社會只會帶來更多犧牲者,這幾年在帝國內的改革也算有些效果。反而阻礙最大的正是雷斯塔與法嘉斯的合作,讓賽羅司教與阿加爾塔教都有增長或是隱匿的機會。」一想到阿加爾塔教的所作所為,艾黛爾賈特微慍道。
帝彌托利也不相讓,道:「我不會讓那些惡劣的暗黑道士繼續為非作歹。只是,人民是需要信仰的,不能剝奪他們的心靈支柱。」
「女神是不會回應祈求的。」
「即使如此也不能讓人們失去依靠。」
「那樣只會是安於現狀而已,必須導正這扭曲的風氣!」
「對人民強加自身理想,這樣的改革也只會徒增痛苦!」
二人爭執的聲音迴盪在會談室裡,對自己所堅持之事物互不相讓,久久無法取得共識。在老師的協調下,今日的會談決定告一個段落,隔日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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