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皮革日誌被捧在載湉手中,如同捧着一段沉甸甸的、被時光遺忘的歷史。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因爲它的出現而變得凝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本可能解開一切謎團的書卷之上。
“把油燈拿近些,小心,別讓火星濺到。”載湉低聲吩咐。錢管事連忙躬身,小心翼翼地將那盞油量見底的油燈湊近,昏黃的光暈灑落在泛黃的紙頁上。
載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翻開了日誌的第一頁。一股陳舊紙張特有的、混合着墨水和防腐油劑的味道立刻散發出來。映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略帶潦草卻依舊清晰可辨的德文手寫花體字。
對於習慣了後世印刷體和簡化書寫的李明遠靈魂來說,辨認這種十九世紀末期的手寫德文,尤其還是在光線昏暗、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下,並非易事。載湉不得不眯起眼睛,一個詞一個詞地辨認、拼讀,同時在大腦中快速轉換成中文意思。
他看得極其專注,周圍的人也都不敢出聲打擾,只剩下那持續的、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鳴,以及油燈偶爾爆出的細微燈花聲。
開篇的日期確實是“188X年”,具體的月份和日子有些模糊。前面的幾篇日誌,似乎記錄了里希特初到此地的經歷。
“……終於抵達了東嶽泰山,此地的地質構造果然如傳聞般特殊,蘊藏着難以想象的……‘氣’場?或是某種…地球能量共振點?”載湉一邊辨認,一邊低聲將關鍵內容翻譯出來,主要是說給身旁的東海先生聽。
“……經過多番勘探,終於在這處天然的巨大地下溶洞中,找到了最理想的建設地點。洞窟的隱蔽性極佳,岩層結構穩定,更重要的是,此處的能量反應最為強烈……”
“……資金來源仍是個問題,‘贊助者’似乎對項目的進度不太滿意,但他們不懂,這種規模的實驗,需要時間和耐心……”
“贊助者?”東海先生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陛下,他可有提及贊助者是誰?”
載湉搖搖頭,快速往後翻了幾頁,仔細尋找:“沒有直接提及名字,只用了一個代號,或者是一個組織的縮寫…看起來像是…‘D.G.’?”他皺着眉,“日記中提到,似乎是通過在上海的代理人與這位‘D.G.’聯繫。並且…他對這位贊助者的真正目的,似乎也存有疑慮。”
接下來的幾篇,記錄了基地建設初期的艱難。包括如何秘密地將設備運進這深山,如何僱傭當地人(在嚴格保密下進行外圍工作),以及如何克服最初的技術難題。
“……核心反應堆初步激活成功!雖然只是最低功率,但產生的能量已經超出了預期!那古老的東方傳說…‘河圖’中蘊含的宇宙模型和能量流動理論,竟然真的可以通過現代工程技術來部分實現!這簡直是奇蹟!”讀到這裡,載湉的心猛地一跳,立刻看向東海先生。
“河圖?!”東海先生失聲道,臉上血色褪盡,震驚無比,“他…他竟然知道河圖?還試圖…用技術實現?!”他喃喃自語,“難怪…難怪那些人會盯上這裡…原來根源在此!”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寒意。他們一直追尋的“前輩遺產”,竟然真的與傳說中引來無數窺伺和殺戮的“河圖”有關!這無疑大大增加了此地的危險性。
載湉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但他沒有停下,繼續往後翻閱。日誌的內容開始變得更加技術化和複雜,充斥着各種載湉也只能看懂一部分的術語、公式和實驗數據記錄。但字裡行間,也開始透露出一些不安的氣息。
“……能量輸出極不穩定,核心的自律性超出預計, containment field(控制場?)頻繁出現波動…” “……再次偵測到不明窺探者。這次似乎更加專業,避開了外圍的所有警戒。是‘D.G.’的人?還是…清廷的‘粘杆處’?必須加強安保措施…” “……實驗體 Beta 在高能衝擊下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異…其性質變得極具攻擊性且難以預測,必須將其徹底銷毀並封存…”
讀到這裡,載湉感到一絲寒意順着脊椎爬了上來。窺探者…不穩定的能量核心…變異的實驗體?這位里希特先生,似乎不僅僅是在進行能源研究,他好像還在做別的、可能更加危險的實驗!
他的手指停留在某一頁,上面用紅墨水(已經變成暗褐色)畫下了一個大大的驚嘆號,旁邊的字跡也顯得格外潦草和驚惶:
“糟了!能量核心的共振頻率失控了!它不僅僅在吸收地脈能量,它似乎…似乎在喚醒什麼!山體深處傳來的震動…那不是普通的地震!是某種…回應?!”
“喚醒什麼?!”載湉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着一絲顫音。這個詞彙,遠比之前的“窺探者”或“實驗體變異”更讓他感到不安。一種源自人類對未知和超自然力量本能的恐懼,悄然攫住了他的心。
東海先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囁嚅着:“山中之物…古老相傳,泰山乃神祇居所,亦鎮壓無數遠古兇煞…難道,難道這位里希特先生的所作所為…真的驚擾了此地不該被驚擾的存在?”
他的話語像一盆冰水,澆在每個人的頭上。連一直以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石頭,臉上也露出了明顯的懼意。那持續不斷的嗡鳴聲,此刻聽在耳中,彷彿不再是機械的轟鳴,而變成了某種沉睡巨物被驚醒後不滿的低吼。
載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往下閱讀。他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翻動紙頁的速度越來越快。
後續的日誌,清晰地記錄了一場災難的降臨。
“……震動越來越頻繁,強度也越來越大!岩壁出現裂縫,部分輔助設備因不明能量干擾而損毀…” “……多名研究員報告出現幻覺和精神失常!他們聲稱在黑暗中看到了…扭曲的影子,聽到了…不屬於人類的低語…” “……核心能量讀數完全失控!安全閥多次被強行衝開!那東西…那東西似乎在以核心的能量為食,變得越來越強大!” “……外圍防禦被突破!是‘D.G.’的人!他們選擇在這個最糟糕的時機發動了攻擊!目標是控制室!混亂…到處都是混亂和槍聲!” “……不行了…必須執行‘焦土’計劃!核心絕不能落入‘D.G.’手中,更不能成為那‘山中之物’的永久食糧!我必須親手毀掉它!” “……過載程序已啟動…反應堆將在十分鐘後自毀…希望能徹底摧毀核心,也希望…能將那東西一同埋葬…”
最後幾頁的字跡變得極度潦草、混亂,墨跡甚至有多處塗抹和暈染,顯然是在極度匆忙和恐懼的狀態下寫成的。
“……他們衝進來了!控制室失守!該死!備用引爆裝置…” “……通往主保險庫的通道必須封死!箱子…一定要保護好箱子裡的資料…” “……雜音…到處都是雜音…它…它就在外面…巨大的…眼睛…”
最後一句話戛然而止,筆跡在紙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扭曲的墨痕,彷彿書寫者在最後一刻遭遇了不測,或是被強行中斷。
日誌,到這裡就結束了。
載湉緩緩地合上了那本厚重的皮革筆記本,但書頁上記載的那些驚心動魄的文字,卻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腦海裡。他的臉色蒼白,嘴唇緊抿,久久沒有說話。
周圍陷入了一片死寂,連錢管事舉着油燈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真相,終於大白。
這裡不是什麼失落的寶庫,而是一個因人類的野心和傲慢而引發巨大災難、最終被其創造者親手毀滅的實驗室殘骸!里希特不僅僅是試圖利用“河圖”的原理來創造無限能源,他似乎還意外地觸及了某種更加古老、更加危險的禁忌,喚醒了潛藏在泰山深處的恐怖存在!而他的贊助者(或敵人)“D.G.”,則趁火打劫,最終導致了這場徹底的毀滅。
興奮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不安。
里希特啟動了自毀程序,那發光的廢墟就是證據。但是…那個被喚醒的“山中之物”呢?它被一同摧毀了嗎?還是…它依然潛伏在這片巨大的地下洞窟的某個角落?那持續不斷的嗡鳴,僅僅是核心殘骸的餘波,還是…那東西依舊存在的證明?
他們找到的“鑰匙”,不僅解開了過去的謎團,更揭示了一個可能關乎他們生死存亡的、潛伏在眼前的巨大威脅!
載湉擡起頭,望向那片在黑暗中散發着詭異冷光的廢墟,目光凝重。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沉重:
“看來…我們闖入的,不僅僅是一個廢棄的基地…”
衆人的心,隨着他這句話,沉入了更深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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