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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來攘往的街市中，大家在爭先恐後，生怕自己用不到最化算的價錢買到自己想要的貨品。在喧鬧的人海中發生的一切，我全然記不住。
但一個檔口的老闆，他那憂鬱中帶著星火的眼睛，每每讓我難以忘懷。
他壓麵條、切生肉的英姿，他手起刀落的俊美刀功總讓我覺得他大有來頭。
一次又一次，我視而不見。但我的好奇愈來愈大，使我的心痕癢難耐，最後，我鼓起勇起和他搭訕。
「唔好意思啊⋯⋯咁講可能有啲尷尬。我次次嚟見到你切肉壓麵，硬係覺得你同其他人好唔同。你係咪識功夫㗎？」我說著，面頰滾燙了起來。
他瞄了我一眼，繼續工作道：「咸豐年前嘅事喇。而家我只係個廚房佬唧。」
雖然我武功不甚了得，但家父常跟我論及武林趣事。我便好奇問道：「唔知師兄你以前學邊家嘅功夫？」
「講咗你都唔知啦。」他輕蔑道。
「你又知我唔知？如果我唔知嘅，我今晚幫你洗碗！」我受不了他的輕視，一時氣上火頭。
「哼。」他不為所動。
「師兄，你唔係驚我一個𡃁仔啊？」我窮追不捨。一是不甘後人，二是出於好奇。
「你準備今晚洗碗啦，死𡃁仔。逍遙無極神功同隨風掌，知唔知係邊派功夫啊？」
這話如雷貫耳，嚇得我目瞪口呆。
「𡃁仔，見你嚇到咁，洗一半嘅碗就算啦。」他微笑道。
「你⋯⋯你就係稱霸武林十年嘅楊陵鋒？武林入面只有兩個人識逍遙無極神功同隨風掌。一個係楊陵鋒，另一個係歐陽灝。歐陽灝今日仍然係武林中人。除非，有其他人識呢套功夫？」
他聽後怔了怔，道：「𡃁仔，呢啲武林中事，你嘅年紀唔應該會知。」
「我爸爸成日同我講武林嘅趣事，我自己又有興趣，所以就學埋晒啲唔三唔四嘅嘢，書就讀唔好。」我伸了伸舌。
「楊前輩，原來你離開咗武林之後喺度隱居啊？點解你會選擇離開嘅？」
我仿佛看見了他眼睛有一刻變紅了。
他嘆了口氣，然後道：「唉，以前嘅事，過去咗喇，而家返唔到轉頭喇⋯⋯」他轉身拿起一塊肉，放在砧板上，輕柔地拖拉著刀。「以前覺得去到咁嘅層次，要做嘅都做過喇。做咗武林霸主咁多年，都贏夠啦。人都係會攰嘅。嗰陣日日練功，幾多辛苦嘢無人知。我出招時瀟灑自如，係因為背後落咗好多苦功唧。」
他望了我一眼，見我聚精會神看著他，便道：「啊，對唔住，係度講埋啲悶死人嘅陳年往事。」
「唔係啊前輩，多謝你同我分享。你繼續講啦！」
他呆了半晌。大概，這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聽他如此分享過。「我自細知道自己有啲天份，但練好逍遙無極神功係一啲都唔簡單。佢最難，亦係最重要嘅位，係要喺運功運到自己無力嘅時候再提氣運勁。外人睇我好瀟灑，其實我每一次都覺得自己幾乎用盡內力，好似要死咁。只係咁啱每一次，啲人喺我投降嘅前一刻就認輸。但慢慢，我愈嚟愈適應嗰種感覺。但多年過去，運功都仲係咁辛苦。所以，嗰陣諗住自己贏夠，唔想再努力就真嘅。我成日都諗，如果當時無放棄，今日會係點。」
他遞上一碗湯麵道：「見同你咁有緣，嚟吖，食啦。」
那湯麵的牛肉香，細水長流般慢慢攻入我的鼻腔。用力一嗅，那溫暖的芳香便流進我的胸腔。我隔著眼鏡上的氤氲，細細啜入一口麵。那麵剛靭有勁，肉湯的精華，在嚼斷麵條的一刻爆發，散佈我的口腔內。那蕩氣回腸的薑蔥、花椒、八角味，在牛味漸漸散去後一直縈繞在我舌頭上，鼻腔裡。
「嗰陣我同歐陽灝不相上下，兩兄弟拍住上，成個武林我哋邊個都唔驚。退咗落嚟之後，我見到佢繼續愈練愈勁，梗係戥佢開心啦。但坦白講，見到自己喺度無乜成就，個兄弟就仲係咁勁，都不免有啲心酸。」
「前輩，你啲麵整得好好食喎，我未食過啲咁好食嘅麵。個湯又香，麵索汁之餘又彈牙。」
「唉，我咪又係個普通嘅廚房佬。嗰陣諗住退落嚟，做啲自己鍾意做嘅事。但而家，我只係覺得自己個人愈嚟愈退步。」
「前輩，我覺得你已經好勁。可能呢一刻神磨練緊你，將來有一刻，啲人會發現你嘅牛肉麵舉世無雙呢！」
「𡃁仔，口甜舌滑咁，有前途吖！」他笑容帶點尷尬。
「前輩，我知你曾經好風光，所以你呢刻經歷嘅一切都唔容易。但係你而家都好犀利，亦都好努力咁做緊自己想做嘅事，只係呢刻未有人睇到。當初你可以成為武林第一，實係有啲過人之處。將來有一日，我知道你都可以喺呢個位闖出一片天地。」
「唉𡃁仔，唔好𠱁我啦。你返去讀書啦，正經嘢又唔做。你努力啲讀書，將來大把前途啊。」
我伸了伸舌，把湯飲盡，在他面前反了反碗。
「楊前輩，我走喇。將來你攞咗米芝蓮，記住留返個位俾我呢個熟客啊！」
我轉頭就走，驀然回首，我清楚望見，他的嘴角不自覺地輕輕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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