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線驟然湧入,刺得子琪本能地閉眼,隨後又因強烈的求知慾而睜開。當雙眼適應後,眼前呈現出一個破敗的碼頭,銹跡斑斑的起重機和散亂的貨櫃,在初升的晨光中拉長了怪誕的影子。海風帶來了鹹濕的氣息和金屬的腐朽味,伴隨著遠處海鷗孤寂的鳴叫,構成了一幅荒涼而真實的畫卷。
短暫的靜止。子琪站在這片廢墟之上,感受著風的觸感,與地下那令人窒息的悶熱形成鮮明對比。握在手中的通訊器,冰冷而沉重,像一個無聲的提醒,催促著未竟的使命。
「12B。」
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子琪猛地回身,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在貨櫃投下的陰影裡。他穿著一件磨損嚴重的灰色外套,下巴上是粗硬的鬍茬,顯然經歷了長期的奔波和壓力。眼神疲憊,卻異常警惕。
「我是墨灰,」他言簡意賅,聲音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帶著一種沉鬱的色調,「安娜派我來的嚮導。帶你去備用基地。」
「其他人呢?林雨她們…」子琪追問,心底的不安如同潮水般蔓延。
「分散撤離。標準應急方案。」墨灰回答,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各自走不同的路線,前往預定匯合點。」他的目光快速掃過周圍,像獵鷹一樣搜尋著潛在的危險。「跟我來。保持沉默。」
他們沿著碼頭的邊緣潛行,小心翼翼地避開開闊地帶和任何可能存在的監控探頭。墨灰的動作如同幽靈般敏捷而無聲,顯然早已習慣了在城市的陰影中穿梭。子琪緊隨其後,努力模仿他的步伐,腦海中卻被萬裡的身影和那些充滿謎團的代碼所佔據——他安全嗎?那些代碼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真相?
二十分鐘後,他們停在一座看似廢棄的倉庫前。墨灰輕車熟路地拆除了門上的偽裝,露出一個隱藏的密碼面板。他快速輸入一長串複雜的字符,厚重的金屬門無聲地向內滑開,顯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階梯。
「小心腳下。」墨灰的聲音在空曠的入口處顯得格外清晰,「潮濕。」
階梯向下延伸,沒入一個狹窄的通道。牆壁上佈滿了滲水的管道,水珠不斷滴落,在地面匯集成淺淺的水窪。空氣變得粘稠而沉重,夾雜著令人窒息的霉味。
「這是什麼地方?」子琪壓低聲音問,感到一絲不安。
「深海研究設施的遺址。」墨灰解釋道,聲音在狹窄的通道中產生了回響。「戰前遺留下來的。大部分設備都被搬空了,但主體結構還算穩固。」
「看起來隨時會塌。」子琪環顧四周,牆壁上的裂縫像猙獰的傷疤。
「總比地面安全。」墨灰的回答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通道的盡頭是一扇厚重的圓形防水艙門,表面佈滿了銹跡和刮痕。墨灰將手掌按在門旁的生物識別掃描儀上,一陣綠光閃過,艙門發出沉悶的摩擦聲,緩緩開啟。一股更加濃烈的氣味撲面而來——海水、霉菌、機油和某種難以形容的有機物腐敗氣息混合在一起,幾乎讓子琪乾嘔出來。她強迫自己屏住呼吸。
「習慣就好。」墨灰似乎早已對此麻木。「在地下,新鮮空氣是奢侈品。」
艙門之後,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穹頂高聳,佈滿了複雜的管道和線纜。大廳中央被各種儀器、工作台和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屏幕所佔據。十幾個人影散佈其間,各自忙碌著,氣氛緊繃而壓抑。頭頂微弱的燈光搖曳不定,映照著地面上積水反射出的詭異光斑。
「你終於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子琪轉頭,看見安娜正朝她走來。安娜的作戰服上沾滿了灰塵和暗紅色的污漬,臉上的疤痕在慘白的燈光下更顯猙獰。「我還以為你們迷失在廢墟裡了。」
「路線乾淨,沒有尾巴。」墨灰簡潔地匯報。「其他人情況如何?」
「林雨已經抵達,正在調試主控系統。」安娜的目光落在子琪身上,上下打量著她。「你看起來像剛從垃圾堆裡爬出來。」
子琪低頭看了看自己,確實狼狽不堪——衣服多處破損,沾滿了灰塵和油污,手臂上有幾道明顯的擦傷,頭髮更是凌亂不堪。「萬裡呢?」她急切地問,聲音比預想的更加焦慮。
安娜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玩味。「17號?」她輕哼了一聲,帶著難以掩飾的諷刺。「他?他比我們所有人都早到。」
一股複雜的情緒瞬間席捲了子琪——鬆了一口氣,卻又更加困惑和警惕。如果萬裡真的是叛徒,他為何還要回到這個危險的基地?如果他不是,他之前的行為又該如何解釋?
「林雨在等你。」安娜打斷了她的思緒,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硬。「跟我來。」
她們穿過嘈雜而忙碌的大廳,進入一條更加狹窄的走廊。走廊兩側的牆壁被海水嚴重腐蝕,露出了內部生鏽的金屬結構。頭頂的管道不時發出令人不安的呻吟,彷彿這座深埋地下的建築隨時可能被壓力徹底摧毀。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薄冰之上。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被臨時改造成的實驗室。空間狹小,被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儀器和閃爍的屏幕擠得滿滿當當。林雨站在房間中央,她的金屬義肢正與一台複雜的設備相連,幽藍色的數據流在她手臂和機器之間快速傳輸。
「12B。」林雨轉過身,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但眼神依然銳利。「你做得很好。及時撤離了。」
子琪的目光掃過房間,心臟猛地一縮。角落的陰影裡,萬裡正靠牆站著,臉色陰沉,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當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時,萬裡嘴角勾起一抹極其細微的弧度,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充滿了複雜意味的問候。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子琪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敵意。
「和你一樣。」萬裡平靜地回答,聲音低沉。「尋找答案。」
「答案?」子琪幾乎要冷笑出聲。「我親眼看到你在那個終端上發送代碼。」
「我知道。」萬裡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坦然迎向她的質疑。「那正是我需要解釋的。」
林雨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眼神深邃難測。她對安娜和墨灰打了個手勢。「你們先出去。準備好記憶回溯設備。一小時後開始。」
房門在身後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嘈雜。房間裡只剩下他們三人,以及儀器運行的低沉嗡鳴。林雨走到一台設備前,啟動了反監控掃描程序。「這裡絕對安全。」她說,語氣平靜。「沒有竊聽,沒有數據外洩。現在,17號,解釋一下你的行為。」
萬裡走到房間中央,動作謹慎,像是在無聲地表達自己並無惡意。「我發送的不是告密信號。」他直視著子琪的眼睛,聲音清晰而穩定,「而是干擾脈衝。」
「什麼意思?」子琪皺起眉頭。
「我在黑環工作時,接觸過圍觀者網絡的核心協議。」萬裡解釋道,「我利用協議漏洞,生成了大量的虛假數據流,用來迷惑追蹤系統,為撤離爭取時間。」他轉向林雨,「我知道基地暴露是遲早的事,拖延是唯一的選擇。」
林雨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看不出喜怒。「為什麼不提前溝通?」
「因為我不確定這裡誰能信任。」萬裡的回答直接而坦誠。「包括你,林雨。」
空氣凝固了片刻。林雨的金屬手指在控制台上輕輕敲擊,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響。「合理的懷疑。」她最終開口,聲音沒有波瀾,「但不夠完美。這次撤離,我們損失了三名核心成員。」
「我知道。」萬裡的聲音裡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痛苦。「我會承擔這個責任。」
子琪感覺自己像個被夾在兩股強大力量之間的旁觀者,難以判斷誰是誰非。「『守望者協議…激活』呢?」她追問道,腦海中回響著那些冰冷的代碼關鍵詞。
萬裡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那是干擾代碼中的一個指令序列,用來觸發虛假的系統警報。」他停頓了一下,眼神黯淡了幾分,「但它也確實…是我過去在圍觀者系統中的一個…任務指令。」
「所以你承認了,你曾經是圍觀者的一員?」子琪的聲音帶著質問。
「我承認我曾經是,」萬裡糾正道,語氣平靜,「就像你,曾經是實驗體12B。」
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刺中了子琪內心最脆弱的地方。她無法反駁,因為這是殘酷的真相。「那…『量子同步』和『臨界點』呢?」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是關於我們的。」萬裡的聲音放低了,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意味,「關於我們之間那種…特殊的連接。它正在不受控制地增強,超出了所有預設的模型。這是一個變數,也許…是唯一的變數。」
林雨在此刻介入。「這也正是我們必須進行記憶回溯的原因。」她走向另一台看起來更加複雜的儀器,啟動了預熱程序。「你們之間那種無法解釋的量子連結,可能隱藏著改變一切的關鍵。而完整的記憶,或許能告訴我們,如何喚醒並利用這種力量。」
「這個過程會極度痛苦,」萬裡轉向子琪,眼神中帶著警告,「遠超你之前的體驗。」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的感受?」子琪反問,內心的懷疑依然存在。
萬裡的眼神突然變得異常柔和,像一片被月光照亮的湖泊。「因為…」他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種奇異的共鳴,「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們的連接…遠比我們能理解的更深。」
這句話,如同投入子琪心湖的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那些無法解釋的情緒同步,那些莫名的熟悉感,那些在危急時刻湧現的、不屬於自己的念頭…難道…這一切都源於此?
「我們…真的曾經…是一體的嗎?」她低聲問,聲音微弱,像是在詢問一個古老的謎題。
「這正是我們需要找到的答案。」林雨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準備好了嗎,12B?」
子琪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混亂和恐懼,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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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回溯的準備過程本身就充滿了儀式感和…壓迫感。子琪被固定在一張特製的金屬椅上,數十根纖細的電極和感應器被精確地連接到她頭部的特定區域以及脊椎的神經節點。儀器啟動時發出的低沉嗡鳴聲,混合著冰冷金屬的觸感,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這一切,與其說是治療,不如說更像是一場精密而危險的手術。
「這是我們基於黑環技術逆向工程改造的神經同步儀,」林雨一邊調試著複雜的控制面板,一邊解釋道,「相比之前的設備,它能更精確地定位和刺激深層記憶區,但也更危險。」她抬頭看向萬裡,「你確定要在這裡?記憶回溯過程中產生的強烈情緒波動,可能會對你的神經系統造成不可預測的影響。」
「我不是旁觀者。」萬裡的回答異常堅定。「我是她的一部分。」他走到子琪身邊,目光交匯,然後在她默許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我會在這裡。」
子琪感到一絲奇異的暖流從萬裡的手心傳來,儘管理智告訴她要保持警惕,但內心深處那種莫名的聯繫感,卻讓她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安心。他的存在,像一個錨,讓她在即將到來的記憶風暴中不至於徹底迷失。
「程序啟動。」林雨按下最後一個按鈕。「放鬆,子琪。不要試圖抵抗記憶的洪流。它們會以碎片化的形式出現,混亂而真實。試著去感受,而不是分析。」
一股冰冷的液體順著頭皮上的電極緩慢注入,帶來短暫的麻痺感,隨即被更深層次的劇痛所取代。彷彿有人用冰冷的鑿子,試圖撬開她頭骨深處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疼痛如此劇烈,如此真實,子琪死死咬住牙關,指甲深深嵌入金屬椅的扶手,才沒有失聲尖叫出來。
「啊——!」最終,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還是從她喉嚨深處溢出,身體本能地在椅子上劇烈掙扎。
萬裡的手握得更緊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彷彿子琪承受的痛苦,正通過他們之間無形的連接,同步傳遞到他的身上。林雨驚訝地看著監測屏幕上兩人幾乎完全同步的腦波圖譜。
「難以置信…」她低聲自語,眼中閃爍著震驚和某種…狂熱的光芒。「量子糾纏的強度…遠超理論模型!」
屏幕上,兩條原本獨立的腦波曲線,此刻正以一種近乎完美的頻率共振、起伏,如同鏡像般相互映照。這種現象,在已知的神經科學領域,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除非…他們真的是被強行分離的同一個意識體。
破碎的記憶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開始瘋狂湧入子琪的腦海:
*一個冰冷、潔白、充滿了高科技儀器的實驗室。巨大的透明培養容器中,漂浮著兩個極其微小的人形胚胎,無數纖細的光纖連接在他們尚未成型的神經系統上。*
*「量子同步已穩定建立,」一個冰冷的合成音報告著數據,「神經網絡交織程度達到預期閾值。」*
*「很好,」另一個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開始注入定向生長因子,確保左右腦半球按『鏡像模式』發育。」*
*「但是…長官,」一個略帶猶豫的女性聲音響起,「強制分離這樣深度糾纏的雙生意識,可能會導致無法逆轉的精神創傷和人格分裂風險。」*
*「風險是可控的,」領導者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為了創造出能與AI進行深度思維交流的『橋接者』,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我們需要的是工具,不是脆弱的人類。」*
畫面猛地切換:
*兒童心理評估室。白色的牆壁,柔和的燈光,卻掩蓋不住冰冷的實驗氛圍。六歲的她和萬裡,被要求分別坐在房間的兩端,面對著相同的複雜圖形,被指令在腦海中解構並重組它。他們被明確告知禁止任何形式的交流。*
*然而,她能清晰地「聽到」萬裡腦海中的解構步驟,如同另一個自己在大聲思考。她知道他的每一個想法,每一個猶豫,每一個靈光乍現。而他也一樣。當測試結束,研究人員驚駭地發現,他們在完全隔離的情況下,不僅得出了完全相同的答案,甚至連思考過程中的腦波活動模式都幾乎完全一致。*
*「量子糾纏效應顯著超出預期模型!」一位研究員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他們的神經網絡…幾乎是共享的!常規的物理隔離和信息屏蔽對他們根本無效!」*
*「那就啟動最高級別的『切割』協議!」另一個更為冷酷的聲音下達指令。「加大思維屏障的能量級別!必須在他們形成穩固的自我認知之前,徹底斬斷這種連接!」*
又一個痛苦的記憶碎片:
*冰冷的金屬束縛帶,將她和萬裡分別固定在不同的實驗台上。刺眼的白光,儀器發出的高頻噪音,還有…那種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強大的能量脈衝,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他們的大腦,試圖強行切斷那根植於存在本身的無形連接。她聽到自己的尖叫,也聽到來自隔壁房間的、同樣淒厲的、屬於萬裡的慘叫。他們的痛苦,通過那無法被斬斷的連接,相互疊加,放大,形成了一個無間地獄。*
*「12B生理指標急速下降!心率過快!出現神經性休克前兆!」監測人員緊張地報告。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Bm3ooAQ38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wA8p9IFLu
*「加大鎮靜劑劑量!繼續執行切割程序!」冷酷的命令再次響起。「如果實驗體無法承受,就啟用備用意識載體。這個項目不允許失敗!」*
更多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每一個都像一把尖刀,刺穿她被精心構建的虛假認知。憤怒、恐懼、背叛感、絕望…所有被壓抑、被抹除的情感,此刻都如同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衝擊著她瀕臨崩潰的神經。
萬裡的狀況同樣糟糕。儘管沒有直接連接儀器,但他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因為劇烈的共鳴而微微顫抖,緊閉的雙眼中滲出血絲。他緊握著子琪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像是在用盡全身力氣,分擔著她的痛苦。
「他們的精神同步率還在上升!」林雨的助手驚呼道,聲音因為震驚而變調。「這已經超出了我們能理解的範圍!再這樣下去,他們的意識可能會因為過載而永久性損傷!」
「不能停!」林雨的眼中閃爍著近乎瘋狂的光芒,緊緊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據。「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必須記錄下完整的數據!這可能是我們理解AI核心思維模式、找到他們弱點的唯一線索!」
記憶的洪流繼續沖刷著子琪:
*十歲那年,決定他們命運的「角色分配評估」。一系列殘酷而冷漠的測試,旨在挖掘他們大腦被改造後的潛能。結果顯示,她擁有超乎常人的共情能力和對細微情緒變化的敏銳感知力,同時兼具極高的邏輯分析能力。*
*「實驗體12B,」評估報告的結論冷酷而精確,「其神經結構高度適合作為『守望者』。她能有效監控人類社會的情緒波動,識別潛在的不穩定因素和反抗意識。」*
*「但她與17A的潛在連接仍然是一個巨大的風險因素,」另一份附加密件警告道,「在近距離接觸時,他們之間會產生不可預測的量子共鳴,可能會相互干擾甚至喚醒被壓制的記憶。」*
*最終的決定被下達:「將17A分配至『圍觀者』計劃,送往牆外執行長期潛伏觀察任務。將12B留在牆內,植入『守望者』基礎程序,在邊境站執行低級別監控任務。利用物理距離和不同的環境刺激,最大限度地削弱他們的潛在連接。」*
*分離的那一天,記憶是模糊而冰冷的。沒有告別,沒有眼淚,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空虛和殘缺感。彷彿她靈魂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剝離,帶往了一個遙遠的地方。隨後,新的記憶被植入——關於戰爭、關於孤兒、關於忠誠、關於使命…一個個虛假的錨點,試圖填補那無法被填補的空洞。然而,在無數個被噩夢驚醒的深夜,那種被遺棄的孤獨和對另一個存在的模糊渴望,總會像鬼魅般悄然浮現。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CHW9T94Y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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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浪潮終於開始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意識廢墟。子琪虛脫般癱在椅子上,大口喘息,身體因為過度的精神負荷而微微顫抖。萬裡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但他依然勉強支撐著,用顫抖的手輕輕擦去子琪臉上的淚水和汗水。
「結束了。」林雨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她小心翼翼地開始移除連接在子琪身上的電極。「你堅持下來了。」
「那些…」子琪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都是…真的嗎?」
「根據我們記錄到的腦波數據和神經反應模式分析,」林雨回答,語氣複雜,「這些記憶的核心部分,具有極高的真實性。當然,其中可能也夾雜著你潛意識的解讀和重構。」
萬裡扶著子琪慢慢坐起來,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感覺怎麼樣?」他低聲問,眼神中充滿了子琪從未見過的、深切的關懷和…一絲愧疚?
「很糟糕。」子琪誠實地說,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拆開又胡亂拼湊起來的玩具。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誰了。」她抬起頭,看向林雨,眼神空洞,「所以…我這一生,所有的經歷,所有的情感…都只是一場被精心設計的實驗?我的反抗,我的掙扎,都只是…他們想要觀察的數據?」
林雨的表情罕見地柔和了下來。「不完全是。」她走到子琪面前,蹲下身,平視著她的眼睛。「實驗設定了邊界和初始條件,但你在這個框架內的每一次選擇,每一次掙扎,每一次感受…都是真實屬於你自己的。情感本身,從來沒有真假之分,無論它因何而起。」
子琪感到一陣劇烈的頭暈,海量的記憶碎片和複雜的情感衝擊讓她的大腦幾乎宕機。萬裡察覺到她的不適,輕輕將她扶回椅子上。
「你需要休息。」他輕聲說,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讓你的大腦…有時間去整合這一切。」
就在這時,安娜再次臉色凝重地衝進房間。「林雨!」她的聲音帶著急促和不安。「你看這個!」
她啟動了中央的全息顯示屏,上面播放著一段剛剛截獲的內部監控錄像。畫面顯示,陳凱正被兩名特殊安全部隊的人員押送著,走進一座戒備森嚴、充滿了冰冷科技感的建築物。他的表情呆滯,眼神空洞,動作如同被設定好的程序操控,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銳利和…生氣。
「那是…『阿爾法級』思維重塑中心!」林雨立刻辨認出了那座建築,聲音瞬間變得冰冷。「他們抓住了陳凱!」
「但奇怪的是,」安娜指著屏幕上的細節,「你看,他沒有任何反抗,甚至連最基本的掙扎都沒有。他的眼神…太空洞了,就像…他的意識已經被替換了。」
「或者…」林雨的眼神變得銳利,「他知道反抗是徒勞的,所以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她迅速調出另一個加密通訊記錄。「就在他被捕前幾分鐘,他發送了最後一條加密信息給我。我剛剛才破解。」
屏幕上顯示出一行簡短而觸目驚心的文字:「若我被捕,切勿嘗試營救。體內自毀程序已激活,預計48小時後生效,足夠時間獲取目標數據。記住,最高級的偽裝,是讓自己都相信謊言。」
「自毀程序?!」子琪失聲道,掙扎著想要坐直身體。「他要做什麼?」
「在黑環的特殊行動部門,」萬裡沉聲解釋道,「部分核心特工會選擇植入神經自毀程序。一旦任務失敗或被俘,可以啟動程序徹底摧毀大腦,防止最高機密洩露。」他的臉色變得異常陰沉,「但陳凱的留言…顯然是在暗示一個更瘋狂、更危險的計劃。」
「他是故意被捕的!」林雨瞬間明白了陳凱的意圖,聲音因為震驚而微微顫抖。「他想利用被『重塑』的機會,潛入那個核心數據庫,竊取關於『橋接者程序』和AI最終目的的情報!」
「但那太危險了!」子琪急切地說,「一旦被發現…或者自毀程序提前觸發…」
「我們不能放棄他!」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我們當然不會放棄他。」林雨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但我們必須弄清楚他的具體計劃。盲目行動只會打草驚蛇,讓他所有的犧牲都白費。」
就在這時,子琪的頭痛再次猛烈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大腦深處被強行喚醒。一串清晰無比的坐標,如同被直接燒錄在她的視網膜上,瞬間佔據了她的全部意識。
「7…4…0…9…3…8…」她無意識地念出這串數字,聲音空洞而遙遠,彷彿來自另一個時空。「北緯30.1415度…東經115.9265度…深度…500米…」
萬裡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瞳孔猛地收縮。「那是…圍觀者計劃的…主數據備份中心!」他震驚地看著子琪,聲音因為難以置信而顫抖。「你…你怎麼可能知道這個坐標?!」
「我不知道…」子琪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恐懼,她能感覺到這些信息不屬於自己。「它們…就這樣出現在我腦子裡…像是…被誰放進來的…」
「量子糾纏信息注入!」林雨低呼出聲,臉上充滿了震驚和狂喜。「陳凱成功了!他利用了你們之間那種超越時空的連接,在他被『重塑』之前,將關鍵信息…直接傳輸到了你的意識裡!」
「可我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子琪感到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徹底崩塌。「我怎麼會有這樣的知識?!」
「那不是你的知識。」萬裡輕聲說,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混合著震驚、痛苦、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那是我的。是我在黑環核心數據庫裡…曾經看到過的東西。通過我們的連接…傳遞給了你。」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因為過於強烈的情緒而微微顫抖。「這意味著…我們的連接…比他們設計的、比我們想像的…都要更強大。強大到…足以改變一切。」
子琪呆呆地看著萬裡,看著他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情感。她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個巨大謎團的入口,真相的碎片如同星辰般散落在黑暗中。她不僅僅是一個被製造出來的實驗體,她的存在,她與萬裡之間那種無法被割裂的聯繫,似乎…蘊含著某種連創造者都未曾預料到的、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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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被鹽水腐蝕的地下世界,在真相與謊言的夾縫中,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從未真正獨自一人。她的血液中流淌著實驗的痕跡,她的大腦中刻印著他人的意志,而她的心靈卻仍在掙扎著尋求自由和真實。
燈光最終穩定下來,墻壁上的水痕逐漸乾涸,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鹽跡——一道記憶之痕,提醒著曾經的存在,卻無法訴說完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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