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虛真人神色凝固,喃喃道:「走?他能走去哪兒?他是早該入輪迴的人,全靠我把他帶在身邊,他才沒被天道收去,若沒了我……」
甚霄塵倏然抬眸,直直望入他眼底,攝心術如箭飛射而去,若虛真人的佛珠卻忽然「嗡」一聲,將他的法術擋了回去。
若虛真人回過神,警惕地低喝道:「往我身上使這種小伎倆?未免也太妄自尊大了,你究竟想做什麼!」
甚霄塵聳肩,坦然道:「試試罷了。小世界崩塌已成定局,可誕於其中的生靈終究無辜,眼下只有你能保住他們,我不能讓你為私情拋棄這裡──當然了,我也需要搭這趟順風車,畢竟我的神識已經禁不起再次受創了。」
若虛真人眉頭一擰,道:「那你知不知道,若我不去救師弟,他便是必死無疑!」
甚霄塵卻斥退了小弟子,拄著劍勉強站定,不慌不忙道:「正因如此,我才讓你當作他已經死了。」
若虛真人聞言神色丕變,甚霄塵卻自顧自續道:「他多年來困於一隅,不僅無法與外界交流,就連記憶都被你反覆消抹,修為自然是不得寸進,你真認為如此護著他是對的?」
若虛真人微微瞠目,眼底血絲愈發明顯,了然道:「我明白了,原來就是你挑唆他……果然,我就不該讓他同外頭的人有所接觸。」
這話連甚霄塵聽了有幾分惱火,藥魔說得還真不錯,他就是一塊又臭又硬、腦有頑疾的石頭!甚霄塵不由微慍道:「看來他想離開還真不是他的錯,你與他相識上千年,卻還是不明白他的道心嗎?」
若虛真人的唇抿成一字,隨後冷冷道:「我有什麼不明白?他的道只能渡人,不能渡己,因此才會連自己也保不住!」
此時藥魔谷與桐山派已合為一體,被若虛召出的白火托上了天,維繫此地的「天條」也已接近完整,幾乎就快與小世界一刀兩斷了。而下方的小世界早已天崩地裂,地面分崩離析,滾燙岩漿遍地流竄,將樹木、屋舍一概捲入其中,融成一片人間煉獄。
若虛真人嘆了口氣,搖頭道:「罷了,我在這與你爭論有何用,你既不願幫我,就留在這看著藥魔谷,我親自去把師弟找回來!」說罷,他便朝著崖邊邁步,眼看就要一躍而下。
甚霄塵卻望了一眼日頭,心道:時候差不多了。
甚霄塵忽道:「若他改了所修之道呢?」
若虛真人腳步一頓,不解地蹙起眉,接著他卻眼皮一跳,若有所覺。
下一刻,一道紫色雷劫自天頂裂縫探入,好似巨蛇伸出了不懷好意的蛇信子,直掃向小世界中的獵物。
甚霄塵心神一凜,心道藥魔果然是個人物,說什麼時候築基就是什麼時候,片刻不差。
雷劫之下,藥魔孑然而立。他那具假身血肉崩毀,露出了經修煉後凝實的鬼身。他手裡不斷變幻法訣調度陰氣,小世界中轉眼變得天昏地暗,彷彿連日光也被他吞噬了,濃郁如墨的陰氣成功擋下雷劫,將藥魔安安穩穩地護在其中。
若虛真人雙瞳緊縮,正欲縱身躍下,甚霄塵卻召出拆骨劍擋住他的去路,道:「鬼修本就為天道所斥,你要是在這時出手袒護他,只怕會為他招來更大的災厄,你真要動手嗎?」
若虛真人身形一僵,卻還是放出了數枚佛珠伺機而動,接著他再度瞪向甚霄塵,咬牙切齒道:「好啊,他為你穩固受創的神魂,你卻拿邪魔歪道的功法來蠱惑他?這便是你的報答?!」
甚霄塵悠然答道:「他想掙脫枷鎖,我就好心幫了他一把,如此而已。」甚霄塵頓了頓,又道:「雷劫得以降下,代表這兒也已經與三界相通,他渡劫後便可自行離去,你還有八道雷的時間能考慮──你究竟要再度勉強他留下,或是乾脆瀟灑點送他一程。」
若虛真人聞言沉默,儼然成了一塊望夫石,遠處的藥魔依然穩扎穩打地化解雷劫,只怕若虛真人還沒想出答案,他就要渡劫成功了。
第八道雷劫化解後,藥魔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直直落向若虛真人,好似早就知道他在這。相望片刻後,他淡然的嗓音灌入若虛真人的識海,道:「永別了,師兄。」
若虛真人不由瞠目,心臟也猝然一痛,好似被狠狠剜走了一塊肉。下一刻,縈繞在他心頭的不祥之感成真了。
雷劫使得小世界加速崩毀,藥魔腳下的土地驟然坍塌,地縫中卻紫光大盛,正是他的第九道雷劫!
藥魔未曾料到會有這般異動,一時訝然,只得連忙調度陰氣回防腳下,紫雷卻來勢洶洶,頃刻便吞噬了他的身影。
就在此生的最後一剎,藥魔想的卻是:該死,方才托大了,就不該分神去向若虛道別。他讓師兄記住的最後一眼,竟然是這般出醜的模樣,真要死不瞑目了。
然而,魂飛魄散的痛楚卻並未降臨,藥魔緊皺著眉,睜開了眼,卻見刺目的光亮當中,有一道身影為他擋下了雷劫,然而藥魔還能沒看清這是誰,此人的四肢便猛然潰散成灰,緊接著,他的軀幹也被撕裂開來,像是一個被摔碎的瓷偶,裂傷貫穿他的身子,讓雷劫的光透了過來。
這人已無藥可救了。這是藥魔心中第一個生出的念頭。他見過無數傷患,也樂於挑戰極端的案例,可眼前這人傷得太徹底,連止血都做不到,不過是剩下半口氣的殘屍罷了。
在這般判斷閃現之後,他才認了出來,這人分明是──
雷劫徹底消散,天地似乎靜了下來,無數念珠延伸出金色細絲,在藥魔腳下織成了一片金網,撈住了無處立足的他。
藥魔卻狼狽地跪倒下來,他變得面目猙獰,徒勞地撈著若虛真人殘破的軀體,用盡全力嘶吼道:「你為何要救我!我都已經和你恩斷義絕,即便要尋死也與你無干!你為什麼還要過來!」
若虛真人耷拉著眼皮,張了張嘴,卻無法說出話來,只因他的胸前、脖頸處,皆橫過了致命的裂傷,他想傳音,可小世界中天條已毀,法則不存,讓他無法與身邊人神識對接。
藥魔悲痛欲絕,嘶吼一聲,果斷取出月華之魄,用陰氣一舉震碎。
月華般的柔光霎時潑灑開來,被藥魔飛速納入體內,他的鬼身光芒大盛,即便是細如毛髮的傷勢都被治癒了,而它們在藥魔體內吸飽靈力後,竟朝四面八方猛然爆發,好似蓬勃生長的春草,頃刻間淹沒萬物。
甚霄塵也因此受惠,他的身子像被一道涼風穿透,魂體一清,方才折騰出來的種種傷勢悉數消失,好似光陰倒流一般。
然而即便是這般驚人的力量,也沒能將若虛真人的軀體拼湊回來,藥魔瘋了似地嘶聲吼道:「你不是仙人嗎?為何還能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給我好起來!你難道要在我面前,像個殘渣般死去嗎?!」
若虛真人再度挪動雙唇,似乎在努力訴說著,雙眸卻逐漸沒了光采。
這般無能為力之感,對藥魔而言堪比最嚴重的羞辱,但在羞辱之外,更深刻的悲慟卻先支配了他。
甚霄塵遠遠望著他們,皺起了眉,難得多管閒事地上前一步,肩膀卻突然被人按住了。他回過頭,卻見蘭蘭和藥魔谷眾雜役來到了他身後,蘭蘭更是對他輕巧地搖了搖頭。
藥魔自然不知遠方的動靜,在他哭嚎得近乎暈厥之時,手裡的重量卻驟然消失,接著一雙手臂從後環抱住他。這本該是十分陌生的處境,但來人的氣息卻似曾相識。
藥魔一愣,正要回頭,身後人卻沉聲道:「既然你還不走,那往後也都別走了,好不好?」
藥魔不敢置信地扭頭,卻見若虛真人完好無損、滿身金光,身上的威壓濃重凝實,像是一座氣勢磅礡的大山。他這才意會過來,若虛真人身為仙人,早已超脫三界,又怎麼可能以真身進入小世界?
藥魔立時惱羞成怒,氣自己關心則亂,變得如此愚蠢,也氣自己這般難堪的模樣都被看去了。
可他還未開口,若虛真人卻竟摀住了他的嘴,率先道:「你別說話了,我每回都被你牽著走,沒法好好傳達自己的意思,這回先等等罷。其實你無論想做什麼,走什麼道,師兄都欣然同意,師兄只是……想讓你永遠待在身邊罷了。」
藥魔身子一僵,狠狠咬向他的手掌,道:「放開!」
若虛真人失望地垂眸,卻還是依言放了他。
藥魔氣沖沖地背過身,匆促整理儀表,接著他沉默地朝前走了幾步,方道:「還不跟上?」
這回換若虛真人愣住了,藥魔卻頭也不回地高聲挑釁道:「怎麼?不是說要待在我身邊嗎?我想去人界四處看看,還缺一個能送我的車夫,你要是想陪著我,總得對我有點用處罷!」
若虛真人茫然地聽著,遲了數息才明白他的意思,雙目微瞠,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連忙追了上去,牽起他的手牢牢扣住,再也不敢放開。
二人方才邁步,藥魔谷與桐山派便猛然上浮,如天燈般徹底脫出小世界,與此同時,小世界中萬物歸於混沌,只餘一片沉沉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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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OMoz7zrmu
感謝閱讀!這是倒數大概第八章。再來就是封璐和嗶──(消音)的最終對峙了!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IfHdTlV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