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地的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無聲的張力,比潮濕的霉味更令人窒息。子琪走出休息室時,那些投向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而充滿探究,不再僅僅是好奇,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懷疑。走廊上,管道單調的滴水聲,此刻聽起來也像是壓抑的竊竊私語,無聲地傳播著關於萬裡的猜忌與不安。
「他究竟是怎麼從黑環出來的?」一個角落裡,壓低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困惑,「那地方的防禦系統,據說連蒼蠅都飛不出去。」
「也許…他根本不是『逃』出來的。」另一個聲音更加隱晦,卻像針一樣刺入子琪的耳膜,「也許,他是被『放』出來的棋子。」
子琪面無表情地走過,步伐平穩,彷彿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內心深處,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激烈交戰——源於那奇異連接的本能信任,以及冷靜分析後無法迴避的重重疑點。自從記憶被部分喚醒後,她對萬裡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甚至能在他靠近之前就隱約察覺到他的存在,那種感覺既親近又詭異,如同靈魂深處的回響。
主控室的門虛掩著,林雨冰冷而銳利的聲音穿透了門縫:「圍觀者系統的冗餘防禦機制至少有九層。即使是最高權限的內部人員,想要在不觸發警報的情況下叛逃,也需要數月甚至數年的周密準備。更別提像他那樣…近乎完美地全身而退。」
子琪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身體貼近冰冷的金屬門板。
「17號從黑環的『逃離』過程,太過順利了。」林雨的聲音繼續傳來,金屬義肢敲擊桌面的聲音,如同為她的論斷落下冰冷的註腳,「通訊的精準干擾,邊界監控的短暫漏洞,時間窗口的完美把握…每一個環節都嚴絲合縫,完美得不像一次偶然的逃亡,更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另一個聲音響起,是安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你的意思是…他是被圍觀者故意放出來的誘餌?為了什麼?」
「為了釣出我們這條大魚。」林雨的回答不帶一絲溫度。「我們自以為是潛伏在黑暗中的獵手,卻很可能…一直都是獵物。仔細想想,為什麼我們的據點會接連暴露?為什麼他們總能精確地找到我們的蹤跡?」
「陳凱呢?他也這麼認為嗎?」安娜追問。
短暫的沉默,空氣彷彿凝固了。「陳凱…選擇相信17號。」林雨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但陳凱現在…在敵人的思維重塑中心。」
子琪悄無聲息地離開,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如同被困的猛獸。林雨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每一個疑點都像沉重的砝碼,壓在她本就搖搖欲墜的信任天平上。她回到那個狹小而潮濕的臨時房間,躺在冰冷的床鋪上,輾轉反側。思緒如同纏繞的藤蔓,將她緊緊束縛。如果萬裡真的是滲透者,那麼她對他的那種莫名的信任感,是否也是被預設好的程序反應?她感受到的那些細微的情感波動,究竟是真實的共鳴,還是更為高明的精神操控?這些問題在黑暗中盤旋,如同頭頂管道那永無止境的滴水聲,一下下敲打著她緊繃的神經。
凌晨三點,基地進入最低警戒狀態。子琪如同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出房門,憑藉著被喚醒的守望者本能,避開了走廊上為數不多的監控探頭。資料室的門禁需要高級別權限,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那個早已被註銷的舊權限代碼,竟然依然有效——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疑點,是系統的漏洞,還是…某個刻意的安排?
資料室內,幽藍色的屏幕光芒映照著子琪蒼白的臉龐,凸顯出她眼底濃重的陰影。指尖在冰冷的觸控板上滑動,每一次輕微的電子音,都像是她內心不安的放大。她快速瀏覽著林雨的個人加密文件,尋找著任何可能與萬裡相關的線索。
「雙重代理識別協議」。這個文件名瞬間抓住了她的視線。文件的創建時間戳顯示,它建立在萬裡出現的三週之前。林雨早就預料到會有內奸滲透?還是說,覺醒者組織一直在等待著某個…特定的「回歸者」?
文件的內容讓子琪的血液幾乎凍結:「潛在雙重代理識別特徵:量子共鳴反應模式異常;表層與深層記憶存在邏輯斷裂;對特定高階技術術語反應過度;情感波動呈現非典型延遲(約0.3-0.7秒)…」
而最令她心驚肉跳的是文件的最後一行註記:「實驗體12B的腦波同步模式變化,是目前已知的、最可靠的識別『鏡像代理人』狀態的生物指標。」
12B——她自己的代號。這份文件赤裸裸地揭示,她本身就是一個被用來識別和驗證萬裡身份的工具。他們之間那種奇異的連接,不僅僅是實驗的副產品,更是被林雨(或者說林雨背後的力量)所利用的關鍵。但為什麼?這連接的本質究竟是什麼?林雨到底知道多少關於他們過去的秘密?
混亂的思緒中,一個念頭如同本能般浮現——她必須檢查萬裡的個人終端。這個想法讓她感到一陣強烈的內疚和背叛感,彷彿玷污了他們之間那份脆弱而真實的聯繫。但理智告訴她,為了所有覺醒者的安全,她必須這樣做。如果萬裡真的是圍觀者的棋子,那麼此刻潛伏的危險,遠比她能想像的更加致命。
萬裡的房間被安排在基地的最深處,遠離核心區域,也遠離大多數成員的活動範圍。這種刻意的隔離,究竟是為了保護他,還是為了方便監視?子琪利用守望者訓練中的潛伏技巧,悄無聲息地避開了稀疏的巡邏人員,潛入了那個房間。
房間內部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任何個人物品,整潔得像一個隨時準備撤離的安全屋。床頭那個黑色的神經接口終端是唯一的例外,外殼上細微的磨損痕跡,暗示著它曾被長期、頻繁地使用。子琪深吸一口氣,走到終端前,內心掙扎片刻,最終還是伸出了手。
終端接口需要嚴格的生物識別認證,理論上這是無法逾越的屏障。她嘗試了幾種從黑客資料庫中學到的破解技巧,但都毫無效果。最後,近乎絕望地,她將自己的眼睛對準了虹膜掃描儀。
綠光閃爍,系統竟然通過了驗證!屏幕上顯示出一行令她毛骨悚然的歡迎信息:「身份驗證通過:實驗體12B/林子琪,權限級別:Alpha(最高)。」
子琪感到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這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萬裡的個人終端,為何會賦予她最高權限?這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連接,已經深入到了這種程度?還是說,這本身就是一個更為複雜的陷阱,一個預設好的程序,誘使她進入更深的迷局?兩種可能性都讓她感到遍體生寒。
壓下心中的震驚和不安,她開始探索終端的系統深處。很快,她發現了一個被異常加密的隱藏分區,閃爍著代表最高危險等級的紅色警示。這種加密協議的複雜程度,遠超常規軍用級別,甚至帶有一絲…非人類的邏輯特徵。她調動起所有守望者訓練中的解密知識和分析能力,小心翼翼地嘗試破解。每一次破解嘗試,都像是在背叛萬裡,但對真相的渴望,此刻已經壓倒了一切道德上的掙扎。
經過漫長而艱難的破解,加密分區終於被打開。展現在眼前的數據流,讓子琪的呼吸瞬間停止:萬裡的植入體記錄顯示,他體內存在著雙重晶片系統的痕跡!表層的晶片,確實是圍觀者特工的標準制式,具有定位、監控和遠程控制功能。但隱藏在更深層的,是一個結構異常複雜、能源供應獨立、並且連接到一個她完全無法識別的未知網絡的…第二枚晶片!
「蓮花協議」——這四個字再次出現在屏幕的角落,如同一個不祥的印記。隨後滾動顯示的,是一段更加驚人的實驗記錄:「主體17A(萬裡)與12B(子琪)的量子糾纏同步進程已超出預設閾值95%。神經突觸映射顯示高達95.7%的同步率。警告:完全同步可能引發不可預測的意識融合現象,導致主體人格失控。建議:維持觀察狀態,嚴格控制物理接觸距離在安全閾值(5米)之外。」
這段記錄的語言風格、術語體系,明顯不屬於圍觀者,也不像是人類保護委員會的官方研究報告。這更像是來自…第三方的記錄,一個隱藏在幕後、操縱著一切的、未知的「觀察者」。
就在子琪試圖複製這段關鍵數據時,一股微弱卻異常刺痛的電流突然從觸控板傳來,瞬間麻痺了她的指尖。房間的燈光猛地切換成詭異的深紫色,空氣中瀰漫開一股濃烈的臭氧氣味——這是圍觀者系統強制執行「記憶採集」的前兆!
極度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本能地想要斷開連接,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力場束縛住,動彈不得。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是,就在意識即將被強制掃描的瞬間,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外來情緒波動——不是她自己的恐懼,而是一種…焦急、憤怒、以及強烈的保護慾和警告!彷彿在遙遠的地方,有人感知到了她的危險,正拚命試圖通過他們之間那無形的連接,向她發出撤退的信號!
這股力量的來源,毋庸置疑——只有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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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備用基地的簡易餐廳裡,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子琪端著餐盤,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但指尖在冰冷的金屬餐盤邊緣無意識地輕敲,頻率與她劇烈的心跳完全同步。
萬裡比平時晚了整整十五分鐘才出現。他眼底的陰影更深了,顯示出他同樣經歷了一個不眠之夜。他在子琪對面坐下,卻避開了她的目光,異常專注地攪拌著碗裡那看起來毫無食慾的灰色營養糊,彷彿其中隱藏著宇宙的終極奧秘。
「我有一個提議。」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周圍幾個人的耳朵裡,包括不遠處正在觀察他們的安娜。「關於陳凱。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重塑。」
林雨不知何時出現在餐廳入口,她的金屬義肢踏在地板上,發出富有節奏的、冰冷的敲擊聲。「放棄?從來沒有人提過放棄。」她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說說你的計劃,17號。」
「潛入人類保護委員會總部。」萬裡的語氣異常堅定。「陳凱掌握著關於蝕界核心技術的關鍵信息,遠超我們所知。一旦他被完全『格式化』,那些秘密將永遠石沉大海。」
「風險評估過高。」林雨直接否定。「委員會總部是整個蝕界防禦最嚴密的地方,固若金湯。」
「但並非無懈可擊。」萬裡堅持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我了解他們的內部防禦佈局,知道安全協議中的漏洞。在黑環時,我們收集了大量關於委員會總部的情報。」
子琪敏銳地捕捉到林雨臉上閃過的一絲極其細微的表情變化——那像是一個…等待已久的獵手,終於看到了獵物踏入陷阱時的、一閃而逝的滿意?「嗯…」林雨沉吟片刻,語氣似乎有所鬆動。「這倒是…一個值得考慮的方向。把你掌握的情報整理出來,今晚召開戰術會議。」
林雨轉身離開後,子琪感到一陣更深的寒意。萬裡剛才的表現,究竟是真心想營救陳凱,還是…完美地扮演了一個急於立功、尋求信任的角色,從而印證了林雨(或者說林雨背後的勢力)的某種預判?他對委員會總部的熟悉程度,是來自黑環的情報,還是…他本身就擁有更高的權限?
接下來的一整天,子琪都感覺自己被無數雙無形的眼睛監視著。林雨名義上指派了幾名安全人員「協助」萬裡整理情報,但他們的真實任務顯然是監視。他們緊隨萬裡左右,記錄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信息查詢,眼神警惕得如同看守最高級別的囚犯。午後,子琪甚至無意中聽到林雨與幾名核心成員在一個偏僻的儲藏室裡低聲密談,雖然聽不清完整的內容,但從通風管道傳來的幾個斷續的詞語,卻讓她心驚肉跳。
「…量子記憶抹除…最高安全協議…實驗體穩定性…清除潛在風險…」
子琪僵在原地,一股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爬升。量子記憶抹除,這是一種比常規記憶修改更為徹底、也更為殘酷的技術,被聯合國明令禁止。它不僅僅是刪除記憶,而是從量子層面重構目標的神經網絡和人格基礎——本質上,是徹底殺死一個人,然後在同一個軀殼裡創造一個全新的、完全可控的「替代品」。林雨…難道打算對萬裡使用這種禁忌技術?或者…她真正的目標…是自己?
傍晚時分,萬裡向林雨提交了一份詳細的潛入計劃書。整個彙報過程中,他的眼神數次若有若無地飄向子琪,似乎在傳遞某種無法言說的、隱晦的信息。子琪低頭假裝專心吃飯,但全身的感官都像雷達一樣開啟,捕捉著周圍環境中任何一絲異常的波動。
深夜,子琪躺在冰冷的床上,毫無睡意。牆壁滲出的水珠滴落在金屬地面上,發出單調而富有節奏的聲響,如同某種不祥的倒計時。就在她意識模糊、即將墜入淺眠的邊緣,一股熟悉的、微弱卻清晰的腦波波動再次出現——那種獨特的、只有萬裡才能觸發的量子共鳴。
她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起身,走到門邊。透過門上狹小的觀察窗,她看到萬裡正站在走廊的陰影裡。慘淡的月光透過天花板上破損的氣窗灑落,勾勒出他疲憊而憂鬱的側臉輪廓。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抬起手,想要敲門,卻又在半空中停頓了幾秒,最終頹然放下。
就在子琪內心掙扎,考慮是否要打開門的時候,萬裡像是突然感應到了她的注視,猛地抬起頭。他們的目光,隔著厚重的金屬門板,在黑暗中相遇。那一刻,一種超越語言的理解和…悲傷,在他們之間無聲地流淌。萬裡的嘴唇翕動,用幾乎聽不見的氣聲說了幾個字:
「…實驗…不僅僅是…觀察…我很抱歉…」
子琪的心臟猛地一縮,她想追問,想聽得更清楚,但萬裡已經轉過身,快步消失在走廊更深的黑暗之中,留下她一個人和那幾個如同謎語般破碎的詞語。
實驗不僅僅是觀察…那還意味著什麼?干預?操控?還是…更可怕的目的?他為什麼要道歉?抱歉他參與了實驗?還是抱歉他即將要做的事情?
這一刻,子琪前所未有地確信,她和萬裡之間的連接,絕非僅僅是實驗的副產品那麼簡單。它似乎是一個被精心設計、卻又超出了設計者控制的關鍵變數。但這個變數,最終會將他們引向毀滅,還是…救贖?而最讓她感到恐懼的是,他們兩人,可能都只是某個更宏大、更冷酷棋局中的棋子,身不由己地在一個他們永遠無法看清全貌的棋盤上移動,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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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入計劃已最終確認。」第二天清晨的戰術會議上,林雨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金屬撞擊,宣布了最終決定。「行動小隊將於24小時後出發,潛入人類保護委員會總部。」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終鎖定在萬裡的身上。「17號,你將擔任此次行動的領隊,負責制定具體路線和應對突發狀況,這是你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
萬裡微微頷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接受了挑戰,還是…接受了命運。「需要多少人手?」
「三人。精簡高效。」林雨回答。「你,安娜負責火力支援和爆破,還有…」她的目光轉向子琪,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12B。考慮到你們之間那種…特殊的『連接』,或許能在關鍵時刻,提供意想不到的戰術優勢。」
子琪的心猛地提了起來。這項安排,究竟是出於戰術考量,還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測試?林雨是想利用他們的連接來完成任務,還是想藉此機會,近距離觀察甚至…誘發他們之間更深層次的反應?
「具體任務目標?」安娜一邊擦拭著她那把經過高度改裝的能量步槍,一邊問道。
「主要目標有二:」林雨伸出兩根金屬手指。「第一,獲取思維重塑中心的完整技術資料,特別是關於『量子記憶抹除』的部分。第二,找到並複製陳凱提及的『自毀序列』相關信息,這可能關係到他真正的計劃。」她的聲音頓了頓,補充道,「如果條件允許,可以嘗試營救陳凱,但這不是優先目標。情報的價值高於一切。」
會議結束後,子琪試圖找機會單獨和萬裡談談,但他似乎刻意在避開她,總是以準備任務為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這種明顯的迴避,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子琪的心裡。這究竟是一種保護,不想將她捲入更深的危險?還是在掩飾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午後,子琪在武器庫整理裝備時,意外地遇到了安娜。後者正在仔細地檢查著一排微型EMP手雷。
「你真的相信他嗎?」子琪壓低聲音,開門見山地問道。
安娜抬起頭,臉上的疤痕在昏暗的燈光下扭曲成一個猙獰的圖案。「我從不『相信』任何人。」她平靜地回答,聲音如同砂紙摩擦金屬。「信任是奢侈品,在我們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裡,懷疑才是生存的必需品。」她拿起一顆手雷,掂量著它的重量。「但萬裡提供的總部內部結構圖,精確到了每一個通風口和隱藏攝像頭的角度。這點毋庸置疑。」
「那這能說明什麼?」
「什麼都可能。」安娜聳了聳肩。「可能證明他確實對總部了如指掌,真心想幫我們。也可能…證明他是最高級別的圍觀者特工,擁有我們無法想像的權限和情報。」她放下手雷,目光銳利地看向子琪。「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無法分辨真偽。但你…或許可以。」
「我?」子琪皺起了眉頭。
「你和他之間那種奇怪的連接。」安娜解釋道。「林雨認為那是雙向的。如果他內心隱藏著欺騙和惡意,你應該能感覺到…哪怕只是一絲的不和諧或者…虛假。」
「連接…並不是這樣運作的。」子琪搖了搖頭,試圖解釋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它更像是…情緒的共鳴,而非思想的讀取。我能感覺到他的痛苦、他的掙扎,但無法判斷這些情緒背後的動機。」
「無論如何,」安娜的語氣變得嚴肅,「明天的行動,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僅要提防萬裡,也要…留意林雨。」她湊近子琪,聲音壓得更低,「有時候,最致命的危險,並非來自於站在明處的敵人,而是來自那些…聲稱與你並肩作戰的『盟友』。」
晚飯時,基地的氣氛愈發凝重。子琪注意到,墨灰和另外幾名被林雨信任的技術人員,一直在基地的角落裡忙碌著,組裝和調試著某種大型設備。從散落的零件和複雜的線路佈局來看,那很可能就是…量子記憶抹除裝置。林雨似乎在為某種…最壞的情況做準備。
萬裡終於出現了。子琪注意到,他的手腕上被扣上了一個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金屬手環——那是基地內部用於限制行動和監控生理指標的裝置。林雨對他的不信任,已經從猜疑變成了實質性的監控和限制。
他在子琪身邊坐下,動作顯得有些僵硬。「準備好了嗎?」他低聲問,聲音幾乎被周圍的嘈雜聲淹沒。
「準備好迎接什麼?」子琪反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一場九死一生的潛入任務?還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背叛?」
萬裡的目光與她相遇,深邃的眼眸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痛苦、掙扎、還有…一絲她無法理解的決絕。「為了真相。」他一字一頓地說。「無論那真相…有多麼殘酷。」
他的語氣和眼神,讓子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幾天前,在那個充滿數據洪流的房間裡,他們第一次共享彼此被剝奪的記憶時,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種…相似的坦誠與脆弱。「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是真相了。」她低聲承認,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和迷茫。「每揭開一層謊言,下面似乎都隱藏著更深的欺騙。」
「那就去尋找…在所有變化之中,唯一不變的東西。」萬裡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束光,穿透了她內心的迷霧。「在所有的版本的故事裡,有沒有什麼…是始終如一,從未改變的?」
子琪沉默了。在所有的混亂、背叛和謊言之中,確實有一樣東西,是始終存在的,無論她如何懷疑,如何抗拒,都無法否認——那就是她和萬裡之間那種奇異的、無法被割裂的連接。那種超越了語言和邏輯的相互感知,那種在危急時刻如同本能般的共鳴。
「你昨晚…到底想對我說什麼?」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整晚的問題。
萬裡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掠過他的臉龐。「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這裡的眼睛和耳朵太多了。」他的目光在不遠處一個偽裝成通風口的微型監控探頭上停留了一秒。「明天,等我們離開了這個地方,我會告訴你一切。關於實驗,關於蓮花協議,關於…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蓮花協議…」子琪試探地重複著這個詞,緊緊觀察著他的反應。
萬裡的瞳孔猛地收縮,呼吸的節奏出現了瞬間的紊亂,但他很快恢復了平靜,或者說…用一層更厚的偽裝掩蓋了內心的波瀾。「你知道了多少?」他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還不夠多。」子琪回答,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但至少足以讓我明白,我們可能都只是…某個更大棋局裡的棋子。問題是,誰…才是真正的棋手?」
萬裡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林雨冰冷的聲音突然從餐廳入口處傳來,如同凜冽的寒風。「17號,任務前的最後裝備檢查和心理評估。」她的語氣不容置疑。「現在,跟我來。」
萬裡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子琪一眼,眼神複雜難明。他遲疑了片刻,然後彎下腰,假裝去拿掉在地上的餐具,用只有子琪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急速地說了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麼,別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如果情況失控,記住這個暗號——蓮花盛開之時,守望者必將歸位。」
他直起身,沒有再看子琪一眼,跟隨著林雨離開了餐廳。子琪坐在原地,感覺自己的手心滿是冰冷的汗水。萬裡最後的話語,像一個沉重的謎團,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這究竟是一個警告,提醒她林雨不可信?還是一個…預設好的激活指令,用來在特定情況下觸發她體內那個未知的「守望者」程序?
更讓她感到不安的是,就在萬裡說出那句暗號的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脊椎深處的某個神經節點,產生了一種微弱的、如同電流通過般的異樣感。像是某個沉睡了很久很久的古老機制,被這句話輕輕觸動,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回應。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像一個被遺忘了無數年的夢境,突然在記憶的邊緣閃耀出一絲微光,卻又在你試圖捕捉它時,迅速消散在意識的深處。
子琪站起身,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自若。她離開餐廳,走在基地冰冷潮濕的走廊裡。頭頂的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在斑駁的牆壁上投下搖曳不定的陰影,彷彿每一個角落都潛藏著無形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她。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厚重的金屬門在身後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卻無法平息她內心的風暴。
明天的潛入任務,像一張織滿了陷阱和謊言的巨網。她、萬裡、安娜、林雨…每個人都像被困在網中的獵物,彼此猜忌,相互提防,卻又不得不相互依存。真相,如同懸掛在蛛網中心的露珠,看似觸手可及,卻又可能在觸碰的瞬間破碎。萬裡,他究竟是敵是友?林雨,她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圍觀者,是否一直在幕後冷眼旁觀這一切?而那個神秘的「蓮花協議」,又指向何種更加驚人的秘密?
子琪躺在冰冷的床上,雙眼睜著,凝視著天花板上那道蜿蜒的裂縫。在昏暗的光線下,那裂縫看起來像是一條巨大神經元的分支,無數細小的觸鬚向四周延伸、交錯、連接,卻又在某處戛然而止,永遠無法真正融合。這像極了她和萬裡之間那種詭異的量子糾纏——他們既是彼此的一部分,卻又被命運無情地分隔,站在了可能敵對的陣營。她不知道明天等待著她的,究竟是揭開真相的曙光,還是…墜入更深黑暗的深淵。但她內心深處卻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無論結果如何,委員會總部的那一趟,都將徹底改變一切。而一旦踏出那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一滴冰冷的水珠,從頭頂的管道悄然滴落,正好落在她的眉心,冰冷刺骨,如同命運落下的一枚冰冷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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