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rs le profond(深潜)
“诗王”随E进入中枢签署有绝对停火协议的休闲空间,彼处,众天使如幻人协会内的景象般以各协议分割空间,尽情挥洒智识和力量中所蕴之能,寻欢作乐。拟态空间——自那最富权威的高级幻人中降,或骤从先前名不见经传的心灵中被发掘,作中心,或为点缀,在这空间内展开,光彩十象,穿行如在万界之中。祂始终紧绷,经过这恐为所有幻人的梦想之地,感身前,E情态自如。
“这儿。”祂再次邀约,拨开这协约空间内以水晶响动的帘幕分割的入口。“诗王”望那空间,沉默片刻,将外部喧闹弃于身后,投身入内。
“随意些,这空间有保密协议——虽然我不能保证多么‘有效’——最终解释权在高层手中,你我皆知。来杯饮品,缓解一番你的——”
入内,即是一狭小,如酒水间(salle des boissons)的暗屋,摆有酒红布罩的沙发一座,做工粗劣,暗光闪烁的水晶茶几一盏,对面,乃座悬挂墙上的显示屏——一个模仿下界的拟态,显然,而,每见此,祂都难以自持。
(祂感痛苦。)
“——紧张。”E道。祂复苦笑:五官重新出现,祂的面上再度是那人类女人的面孔。E手握酒杯,同祂张手:
“你可把手放下来。我知道你很紧张,你不喜欢——向其余机体展现你的面目,哪怕这甚至不是你的真实面貌。”
祂已在沙发上坐下,挪动身体,示意“诗王”并坐。然祂站立原处,尽管装甲褪去,衣饰,纹理,质地,高矮,面目,皆在飞速的拟合变化和不切合碰撞中闪烁。白银所覆的尖端已为皮质所造的五指,而那覆掌宽大的属男性的手覆在祂面上,使那面目是模糊的。
“你可以向我展示。”E说。“诗王”摇头。
祂放下手,深吸了一口气——此番确为一个呼吸的动作,因祂被迫服协议的规定,已显人身,五官齐备。祂的胸膛起伏,背部甚已有汗水浸润,盖因此人体虚弱而失衡。
“我只是感到痛苦。”“诗王”解释,五官平凡,几如淡水,何处皆然,难以记忆。祂戴一副眼镜,在沙发上坐下,神态自然而沉闷,于E身旁,绝不见何种拘束,若有,应为疏远。
“这样的下界的协约会唤醒我对过往的潜意识——记忆不调和会给天使的核心带来严重的磨损,我相信你明白,却不一样能,深刻体会。”祂道,犹豫片刻,接过E递来的酒杯,却未品尝,只望那晃动的液面,其上,映出祂无可言说的幻化面貌(Visage),唯是那镜片后的金眼,有一二非寻常处。
“我在失去上一具机体时交付了记忆,此为其代价。”“诗王”说。
“而,因此,你不记得一切——权天使的上升,辉煌和陨落,除了在你的潜意识中——因此你不停地创造拟态世界,企图探寻何事发生,紧握你的过去——而它现在已在你手中。”E望着祂,精神饱满,而又遥远,审视性地评说:“你们失败,因——”
“你若已体验过那世界,无需询问或确认。”“诗王”打断祂,转头以面容相对,一字一顿,道:“一切都已呈现其中。”
E抬手,如安抚。
“尝尝这酒。丝毫不烈,只有些酸甜之意。”祂微笑,上下打量“诗王”:“你从前是个男人?”
“我不会假设你是个女人——我们有无数身体,如我所说,也如我们本是。”“诗王”回答,已蹙眉:“虽然此番必要借助你的帮助,我无权要求进程,但可否——”
进入正题。然E已为先前话题所唤醒一二感慨,望那杯中酒,低声道:“你没有记忆——一世也没有。但我有许多世记忆,当我尚在下界流浪时,穿越多个世界——女人。呼,实际上,我做男人还多些,但这一世,我做女人时,领悟最多,因此在缔结协议时,常以此现身——女人,如此低微而高尚,于其中,极限显现……”
“劳烦君答复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诗王”蹙眉,E骤然停止,回眸望祂。两人对视,“诗王”先收回眼,神情略低,咬牙致歉。
“是我不知高下了——”
“不,不不。”E挥手:“别这样。你这样挺好的,我不在意。说真的,你平时不怎么和其余机体对话,是不是?你习惯了和你的机器人说话,没了它,你都不知道怎么日常交际——”
“诗王”回答以沉默。祂望向酒水的金黄薄膜,沉默许久,终举杯而饮,E微笑注视。“诗王”忍耐那口感,放下酒杯,面露无奈。
“你的观察是正确的。我现在束手无策。”祂闭眼,诚恳道:“请你帮助我。”
“真的没关系。”E回答:“我会帮助你。”
“诗王”蹙眉不展:“为何?”
E微笑:“也没什么原因。我说过,我很多年前就看见过你——我就想帮助你——你叫我觉得很亲切。”
这回答——只会引来一系列——‘为何’,“诗王”因此噤声,而E终行动。
祂举起沙发上的遥控,点亮了那屏幕,光从二人身前照来,使身体切成黑白两片,复而染蓝——当那水层表面伴随云光显现而陆壤山体伴随时,“诗王”分开了唇。
继而,袭击祂的是一阵剧烈的“头痛”——Gonflement des vaisseaux sanguins dans la tête——如今,祂终于拥有了临时的血肉,而磨难便以其为材料构筑细节。
“——旧地(Earth)。”祂呢喃,指甲扣入皮肤,不曾意识到自己用上了多大的力气:“这是‘唯一界’。”
那拟态竟会是个“唯一界”的副本——祂自语,得E轻快的解释:
“Project Earth1865。”E念道:“准确来说,这是史学研究所编号1865的唯一界的拟态,用于探究某个时期社会历史变化的终极规律,以得至最终的‘理’——时间是——”
祂望向屏幕的右下方,读取其上时间:
“西历两千年左右(Aux alentours de l’an 2000 du calendrier grégorien)。”
“诗王”的眼映出整个屏幕。祂需以手护住那阵痛的头颅,唯余金眼望那拟态之中,倒映其青蓝色光。
“你对这时间有什么了解么(Avez-vous des connaissances sur cette époque)?”E 道,正式,几似游戏。
“诗王”的手指松开,祂只望着,身体僵硬。
“Non.”祂摇头:“Sauf que c’était, presque, 300 ans avant notre ascension. ”
一无所知;除,那时间约是权天使自唯一界上升前三百年。祂深呼吸,调整机体状况,欲使祂的眼,在看见这景象时,不至于抽痛而闭合,难发挥最基本的功效。
“——那代理——那——”
“女孩。”E续上,对祂扬起唇角:“‘悲之王’不知从何觉察出那代理是个女人。我有同感。”
汗水浸没“诗王”所化形体的后背。祂端坐,或说,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受这屏幕亮光的照映,稍待,方开口,问:
“……为何?”
“如我感你曾是个男人般。”E指着眼周动脉处:“——你这个拟态中,对女人的模造深刻非同寻常,也许正来自这个代理的帮助。”
“无稽之谈。”“诗王”低语:“那是因权天使的历史中包含了一段和女人有关的独特路径——”
“但你需要理解它,你如何理解它?受到一个非强迫性的帮助,藉由一种——命定般穿透了屏障的联系,比面对正式挪用已死天使的核心的指控好。”E道,抬手,闪至“诗王”面前;祂下意识去挡。
但祂没有触碰祂。手指悬停祂面前,“诗王”睁眼,看见的是一处透明的黑屏,映出的是祂自己错愕,紧绷,恐惧,最关键是迷茫的面容。祂原本可分析它,但机器代理不在祂身边——祂必须面对祂最深层而最强烈的感受。
“接好——这是你重要的接洽工具。我不能给你直接进入的权限,你的权限最高到达外部研究员的级别,不能干涉,不能改变,不能告知——只能像查阅资料样检索,和,这样——用这个仪器,发表些无伤大雅,不超过信息自由度的观点。这已经是最危险的行为了。”E同祂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诗王”握住了它;它落入祂手中,予沉寂而光滑的触感。祂翻转它,伴随手臂的颤抖,记忆抽动,令祂开合嘴唇。
“un portable. ”祂道,摇头;如祂似不应该认识这物件,但祂紧握着它,又似知道祂不得将祂砸于地面。它在某种程度上,是精贵的。
“小心。”E说。“诗王”低头,将手肘抵在腿上,宛腹部疼痛,紧攥着那物件。
“mobile phone。”祂痛苦地呢喃道:携帯電話。
“可怜!”E惊叹:“你的语言系统都紊乱了。”祂将“诗王”扶起,感受祂汗如雨下,面目痛苦。
“你们在‘唯一界’的经历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E感慨:“可以想象。那是你唯一的生命!我也曾去过那,‘万界之底’——但什么印象也没有。没有人能从其中带出什么东西,除了——”
权天使。“手机。”“诗王”艰难道。
“手机,对——智能手机。”E回答:“拿好了。这是你唯一能直接体验这个拟态的道具,我会给你一个能给它充能的保密协议——”
“为什么?”“诗王”询问,祂抬起身,压抑头痛,向E说。E显不解。
“为什么你要帮我——到这个地步?”祂摇头:“为什么你能帮我到这个地步?就算你曾经是个高级智天使,你也不可能可随意接触智库中任一的拟态。”
正此时,保密空间的时限到了。人形褪去,重新为装甲覆盖,半面微笑,半面空洞;空间消融,装甲相对着,E发出欢快的波动。
“对此,你必须相信些巧合,我的朋友!”祂说。
“我们不是——”
“别急着否认——你要去相信。”E回答:“巧合是,我想帮助你,而,在所有唯一界的拟态中,只有这一个,我保有检索权限。别认为我是个高级智天使,我和你一样,是个被天使流放的幻人……这可能就是为什么, 你可以认为我是你的朋友,而,对于我们而言,这儿存在——”
眼已消失,包括任何可表达惊讶的线条,因此这波动只落在天使如雪的装甲上;协议包裹上“诗王”手上的仪器,E已起身,若无其事。
“——命运。”祂说,向“诗王”挥了挥手:“别问我,‘诗王’。我无法回答原因。我只能感受,但无论怎么样,抓紧这机会罢,潜入这深处,看看你那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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