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日頭還賴在雲層裡,只透出一圈淺淡日光。聽說季淵早早就醒了,就在中庭來回繞圈,把幾個下人都轉暈乎了頭。
剛被喚醒的時候,我前一刻還在追著長腳的蘿蔔,下一秒就愣愣看著秋楠,嘴邊口水都還沒來得及擦乾淨,問道:「季淵不用去上班嗎?」
秋楠替我理著中衣的手一頓,久久沒有回話,我才清醒過來了道:「我是說他不用上早朝嗎?」
秋楠端過漱盂,邊上還掛著條布巾,他先是伸入水中探探溫度才浸濕了布,接過後我才聽秋楠說:「按大昭律法,凡是官員成親皆有旬日婚假休沐,依慣例季大人這些日子是不用早朝的。」
我心不在焉點頭。話雖是這麼說,但季淵看著卻也不怎麼開心,眼睫低垂,聲音也低,他說:「大學士還特意多給了我幾天假期。」
我忍不住驚呼:「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對於前輩子每天都在殷勤工作的社畜來說,實在不明白有假放有什麼不好,放的還是有薪假,要是換做是前世資本主義走狗的我,做夢也會被笑醒。
但季淵卻只是但笑不語。
直到薛大傻挑著眉說:「若月你可真是傻!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你爹和杜大學士不對盤,季淵能有如今光景,多少也是受了孟相提拔,如今又娶了你,這不是明擺著就是拂大學士臉面嗎?」
他說這話時,還舉著沾著滷汁的筷子在空中舞,我實在想給他遞個碗,讓他邊講邊給自己敲個節奏,我確實做了,只是他卻傻呵呵接過同我說:「看不出若月你是心細的,知道我碗沾了汁就要換。」
看他沒心沒肺的笑,我也只能說:「應該的。」
說來還沒正式介紹過薛傻這人,畢竟我也是在剛剛才真正認識他。薛傻,本名薛謙,字韜光,父親是司正,二品官。
起初我還不知道這官職代表什麼意思,應該說,我穿越來大昭後,根本也沒有興趣搞懂複雜的官場關係。但說來這某種程度上,其實和外國人交流很像,你必須得先熟悉他們的語言,了解他們國家的社會文化,你才有辦法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包含字面上跟字面下的意思。
所以剛穿過來時,我前後當了差不多一年的自閉兒童,睜著眼睛努力適應觀察這個不在認知裡的社會,畢竟有些電視理論知識,在這個時代其實不太通用。
但這並不代表我待了快十幾年,就能無師自通的懂大昭的官制操作。直到秋楠在耳邊幫我長話短說整理,我才知曉,這司正放到現代差不多等同於司法院長。
我看著應當穿上戲服,捻著蘭花指唱戲的薛傻想著,人不可貌相誠不欺我也。
當然,這句話同樣套上我身上也是行得通的。
季淵說要來采風樓找第三個臭皮匠時,我還想說他效率真好,昨日大婚,今日就跟人家約好了。饒是一路上我在腦袋想過了無數種可能,想過白髮蒼蒼眼神睿智的老人,也想過逍遙快意的神秘俠客,甚至還想了鶴髮童顏的神仙,就是沒有想過會是眼前這個像哈士奇見人就吐舌的薛傻。
我還當季淵是存了心惹我不快,只是還沒開口,那薛傻就樂呵呵招手道:「哎!季淵你可算是來了!不是說好要帶娘子與我介紹,怎麼不見人影,反倒是和若月齊齊上樓來了?」
薛傻露出狐疑之色,眼神滑溜溜的在我和季淵之間游移,慢慢蹙起眉頭道:「我雖然腦袋是不怎麼靈光,但也沒蠢到看不出你們不對付,尤其是若月,哎,這些日子也不見你,胡老也是念著你,你說你想吃梨子做的糖葫蘆,他還真弄出來了,就等著你上門找他呢!」
他視線又轉到了季淵身上,「所以說呢?季淵,你家媳婦,傳說中的京城才女呢?」
季淵覷我輕咳一聲,朝他道:「這便是孟家嫡女,孟憐。」
薛傻眉頭越絞越深,看向季淵又看向我,這來來回回看著我都累了,便直接問他說:「你對於我的身份很有意見嗎?」
這話一落,就坐實了我的身份,知道再無玩笑可能,薛傻驚訝的合不攏嘴,簡直可以塞顆雞蛋,不,塞顆鵝蛋好了。
他精神看著開始恍恍惚惚,聲音都有些飄忽,「我曾想過,就算傳言總有幾分誇大其實,但又忍不住想,究竟是有多驚艷才能傳成京城人人知曉的傳說,就這麼抱著期待,直到今日我總算親眼見到了真相……」
我挑眉道:「你就說有沒有驚喜?」
「有,」薛傻愣愣點頭,「只有驚,但不敢喜。」
像是反應過來,薛傻顫著手指著我和季淵不可置信道:「這樣說來,昨日你們倆冤家拜堂成親了?」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昨日你不也有來吃喜酒,後頭還搖大夥一同打算去鬧——洞——房——」最後那幾個字,我是真心實意的咬牙切齒。
薛傻頓時就裝鵪鶉話也不敢說了,只是背地裡悄悄嘀咕,「難怪啊,難怪,這洞房要是真鬧上了,看了真面目,這京城怕是要有不少心碎人了……」
好在薛傻也是個心大的,這事翻篇後還能玩笑打趣,就像往常一樣相處。只是在上了幾道菜後,他終於才面帶糾結道:「若月,欸不是孟憐,哎我這都要搞糊塗了,你說我現在到底要喊你哪個名?」
在薛傻虎視眈眈的眼皮子底下,眼疾手快把桌上僅有的雞腿夾進碗裡後我說:「叫我若月,孟憐已經死了。」
季淵喝茶的手一頓,薛傻也不跟我搶燒雞了,氣氛莫名凝結似的,我越過薛傻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向窗外東湖那片搖著波光的水面,映著剛抽芽還帶著潮意的綠枝條,柔柔擺盪搖了一片綠意。能想像到了秋日,湖周會圍著一片白茫茫蒹葭,纏綿追逐著秋意。
「節、節哀,雖然孟相,呃……但人還是要向前看,哎,你看看,今天這桌菜味道是不是特別的好,因為王大廚省親回來了,所以這幾日采風樓人也多了起來,都是東盼西盼等著王大廚回來嗷嗷待哺的食客,所以說,我只是想說,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薛傻搔了頭,一副懊惱。
季淵接過他的話道:「韜光的意思是,王大廚既然回來了,就多吃一些,畢竟今天花費都記在他帳上。」
王大廚回去省親一年半載,這段時日對於采風樓來說,簡直就是黑暗時期,對食客的口舌也是殘酷,奈何年輕的廚子也不過才學了個皮毛,對於早已吃慣王大廚顛出的菜的人,也只能吃出個一口三歎,但這樣低迷的時光還是迎回了曙光。
看著他們一個個如臨大敵的神情,我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他們像兩隻呆頭鵝不知所以地盯著我。抹去眼角的淚水後,我說:「我沒事,我說的都是實話。」
無論是孟憐已經死了,還是我沒事,都是實話。只是人啊,習慣像個攀著牆的牽牛花彎彎曲曲長著,就也喜歡從彎彎繞繞的話裡頭找到真話,對上直白簡單的話語,還要下意識拼死拼活找出言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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