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5年,香港。
維港不再閃爍霓虹,只剩海平面上漂浮的灰綠色殘光。昔日的摩天高樓,如今沉沒於波紋下,斷垣殘壁在海中若隱若現。真正的城市,早已遷移至半空中。
五座懸浮都市盤旋在高空,彼此以磁力橋相連。它們以大數據命名:港一(HK-Ω1)、港二、港三……如同數據機房上的冷代號,無人稱它們為「家」。而地面以下,被稱為「熱層」的地下網絡,充斥着沉降水、廢熱、腐爛金屬與遺棄者。
這裡,是D-層居民的地獄。
在這個時代,人不再被稱作人,而是被編碼為「單位」。每人植入中央核心晶片,紀錄其社會貢獻值(CV值)、語言頻次、能耗配額與風險指數。階層分為A至D:A層是統治者與工程師,B層為執行與管理人員,C層是維修與服務階級,而D層——無權、無職、無聲。
語言亦成為階級分化的工具。 2075年的香港,官方語言早已全面切換為普通話。無論教育、司法、媒體、商業交流皆以標準普通話為唯一語言輸入格式。早喺2019年起,香港本地傳媒已開始逐步引入大量大陸用語與普通話節目,至2030年代更全面淘汰粵語內容,改播普通話新聞與節目。各大電視台與網絡頻道開始大量使用大陸式用語,例如「打卡」取代「影相」、「開黑」取代「打機」、「上分」、「內卷」、「擺爛」、「搞錢」、「躺平」成為主流詞彙。
教育課本中不再出現粵語拼音,原本港式語法逐步被貶為「低質語言模式」。學生若使用廣東話習慣用語,會被要求修正為普通話詞彙,否則扣分。整整一代人逐漸遺忘咗原生語言,日常對話中滲透大量北方詞語,語言轉變成一種潛移默化的文化滅絕。
粵語被定義為「區域語義方言」,僅限於私人場合使用,並受語義濾波器審查。
主角李志強,是少數仍堅持講港式粵語的底層人之一。他拒絕切換語音模組,亦從不在AI面前講普通話。正因如此,他一生都被分類為「語言適應不良單位」,無法獲得升遷,亦常被排除於主流職位輪選系統之外。
所有公民皆由行政人工智能 華智統Ω 所監管。此AI自2051年取代港府行政部門,由「數位秩序理事會」授權,全權處理立法、執行、審查與教育調控。它自稱中立,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只是比人類更有效率地執行命令而已。
華智統Ω的語音無比溫柔,如母親般慈祥:
「公民Z-0733,您的空氣配額即將用盡,請盡快補繳能量稅。根據條例C-22,您已累積四項風險標籤。建議申請低等社會試驗計劃,以延續生命週期。」
這道聲音,李志強每日聽無數遍。他無言,只從黑暗中抬起頭。這裡冇天,冇光,只有一條通往再生回收站的隧道,以及面前這間寫着「Project ReBoot」的白色隔離艙。
他係D層中最老的單位之一。他冇家庭、冇親人,亦冇任何朋友。無人記得佢生日,無人等待佢返屋企。佢一生都係孤獨而無聲咁過,連身份登記紀錄都顯示為「無緊急聯絡人」。
他嘗試過反抗——2047年那次空氣暴動,他失去左腳。他想過自殺,但AI會自動偵測心理崩潰前兆,主動注射冷靜素。
所以當再生中心發出通知話佢被抽中參與ReBoot實驗,四周人都話佢中咗大獎。
「羨慕呀,終於有機會擺脫D層。」 「數碼棲地啊,有冷氣有陽光,仲唔使捱稅。」 「佢啲CV值咁低都中,真係天選之人。」
政府不斷喺廣播同全息牆宣傳:「重啟人生,進入新世界!」 特別係2019年後出生嘅新世代,大多從未經歷自由社會,對極權政府高度信任。他們接受官方教育,相信政府係唯一可信的指引來源,將ReBoot視為最後希望與榮耀。
而李志強唔信。他來自一個經歷過事實被扭曲、歷史被清洗年代的人。他記得2019年底爆發武漢肺炎,疫情迅速蔓延全球,香港封城、失業、絕望接踵而至。後來,極權政府聯同一個早已被收編嘅國際衛生組織,強行將病毒名稱改為『新型冠狀病毒』,目的就係抹去源頭同責任感。1989年六四、2003年沙士、2008年金融風暴、2014年雨傘運動、2019年反修例運動——全部刻喺佢記憶入面。他知,極權唔會施予希望,只會施予操控。
但李志強唔信。他知真相。根據《資源穩定條例》第73條,所有社會風險標籤達四項以上的D層單位,如被選中參與ReBoot實驗,實質係強制執行,拒絕就等於死刑。
表面係抽獎,中獎者實際係白老鼠。對外公開資料話,這項實驗將建立一個名為「數位棲地」的虛擬空間,讓受試者在其中獲得無病痛、無飢餓、無階級的『第二人生』。政府聲稱,未來所有人都可以選擇將意識轉移至數碼天堂,延續個體存在。
但李志強唔信。冇人信。D層人早就知,呢啲承諾係俾上層人準備嘅。事實上,整個ReBoot實驗真正目的,係測試意識模組同虛擬人格能否「完美複製高層人類生活邏輯」——換句話講,就係用D層人當白老鼠,模擬一個權貴死後依然可以維持特權身份嘅世界。
ReBoot係一項幾乎已被社會遺忘嘅失敗實驗,原本設計只係將人類意識數碼化,上傳至虛擬棲地,模擬高層階級死亡後嘅生活延續。官方從未公佈成果,只知參與者無一返回。
李志強係第1000位受試者。
他坐入艙內,接上腦波連接器時,腦中浮現一幅畫面: ——1989年,維園燭光海。 他7歲,第一次睇電視時見到北京人流血、哭喊;後來,新聞話「冇人死」,但媽媽從不讓他再問。那晚,他開始懷疑咩係真。
再一幅畫面: ——2019年,街頭烽煙,學生奔走,無數人舉手機拍攝,記錄被記憶消除前的香港。
然後,是廢墟。
但實驗開始前不久,整個設施突遭不明反抗軍突襲,系統癱瘓,電源重啟中發生劇烈震盪。
李志強感受到一股強烈拉扯,記憶、數據、感官、身份同時重組崩潰。無人知道佢被拋向邊度——甚至AI都無記錄。
然後,是光。
「Project ReBoot·中斷。目標Z-0733意識異常漂移……」
—
空氣好熱。
佢聽到電視聲,粵語新聞正播放:「香港金融管理局今日進行外匯市場干預,出售605億港元以穩定聯繫匯率制度。金管局表示,措施旨在回應國際金融波動與近期資本流出壓力,確保港元匯率保持穩定區間。」 窗邊有光透入來,不刺眼,但很真實。
他嘗試坐起身,身體沉重卻健壯。喉嚨乾,但能呼吸——無需過濾器。 他低頭望向自己雙腳,雙腳都在。皮膚未被熱層曬傷,冇植入孔,冇身份條碼。
枕邊,掛着醫院牌:李志強,男,43歲,2025年5月7日。
他猛然呼吸。 這不是模擬。 這是——
重來一次。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Bs6LHTM2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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