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晨曦，是在医院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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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春我持续低烧，后来逐渐转为高烧不退，咳嗽时肺里像被一团棉花塞住一样难受。到了医院医生指着胸片上的阴影说：“肺部感染，需要留院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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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三楼医院的病床上望着天花板，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不断钻入我的鼻腔。困意来袭，正要入睡的我却听见耳边传来“哗啦”一声，我转头看见一个戴着毛绒帽的女孩在走廊上正狼狈地捡起一地的彩纸，怀里还抱着一个装满五颜六色的千纸鹤的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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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了床蹲在她面前，为她拾起了地上的彩纸。女孩似乎有些惊讶，过了半响才接过我手中的纸，声音轻柔得就像落在地上的雪花：“谢谢你。”她轻轻地打开罐子，拿出了一只紫色的千纸鹤递给我：“这是‘幸运鹤’，能为你带来好运。”我抬头，看见女孩明媚的笑容。接过纸鹤的那一刻，属于我们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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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名叫陆晨曦，寓意着清晨的第一缕微光，象征希望与新生。可惜，她的身体状况却与这个充满希冀的名字大相径庭——她是个白血病患者。晨曦的白血病确诊在十二岁那年，那时的她刚获得了全市绘画比赛一等奖。但她开始住院后，画笔却变得越来越锋利了。她会把化疗室钻蓝色的窗帘当作背景，把消毒液瓶画成深海里的气泡，把尖锐的针管画成白化的珊瑚碎片。那些令人不安的医疗用具，在她的笔下都化为了深海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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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会折很多很多千纸鹤，送给每一个在医院里的人们。忙碌奔波的医生、温柔耐心的护士、疾病缠身的病患…每个路过她病房的人，离开时身上总会多了一抹色彩，还有一丝暖心的笑容。她总是用那肿胀的手指耐心地压着彩纸边缘，折出一只又一只的纸鹤，逼真程度放佛下一秒它们就会展翅翱翔。我笨拙地模仿着她的动作，结果第一个成品歪歪扭扭，她却郑重的在那只难看的纸鹤上写下了我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玻璃瓶里。“这是‘友谊鹤’，要好好保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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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晨曦四年前患病后，出门玩耍的机会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医院。“你说，真正的海到底是长什么样的啊？”女孩说这话的时候，望着窗外的眼神流露出憧憬与向往。她的手上还留着昨夜扎的针孔，像被珊瑚划伤的痕迹。我沉默不语，却默默地把这句话记在了心底。我知道她儿时曾在电视上看到过海的模样，却从未亲眼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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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一个周末，趁她去做检查时，我将事先预备好的白色卡纸剪成波浪状贴在周围的墙壁上，挂上我亲手画的荧光鱼群，并用蓝色颜料的水填满了无用的输液袋，在阳光的照耀下为白色的墙壁镀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光，就像一片蔚蓝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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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被知情的护士小姐推着轮椅推进‘海底’时，她漂亮的双眼泛起了点点光芒。阳光透过‘海水墙’上投下波光，纸鱼儿们随着风轻轻摆动。我按下录音键，播放提前录好的海浪声。
“这是…”她的声线带着颤抖。“是属于你的海底世界。”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有点简陋…”她突然紧紧抱住我，像是要把我融入她的身体中。我感觉到，我的肩膀湿了一小片。“…等我们出院了，再一起去看真正的海怎么样？”她顿了顿，我听见她扑哧一声笑了：“不过，还是这里的鱼儿更乖，因为它们永远会为我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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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化疗的缘故，晨曦漂亮的自然卷已变成了她的回忆。她告诉我她丝毫不在意，自信地说自己还是一样漂亮，可夜里我却瞧见她悄悄咬着被角哭，一片湿漉的枕头上混合着她的鼻血。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帮忙分担她的痛苦。那晚，她的体温一度飙升至到39.5℃，我将冰凉的毛巾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企图让她不那么难受。她迷迷糊糊说：“让我画个太阳吧…病房空调太冷了。”我抓起她的蜡笔递给她，却发现因为长期用药，她连笔都握不稳了——那些曾经能画出全市最美向日葵的手指，现在像枯萎的树枝般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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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晨曦需要输血小板时，我偷偷去验血，却因体重与年龄不达标被拒绝。我失魂落魄地回去时看见她正安慰哭泣的母亲。她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没关系呀，我现在像不像《小王子》里的玫瑰？每天都有玻璃罩保护。"她余光瞥见我，对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可我知道她最怕隔离舱的窒息感，那感觉就像被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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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子的推进，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时候是躺在病床上。她尚清醒时曾笑着调侃自己：“我是不是很像《睡美人》里的主角欧若拉？”我以沉默回应她。良久，我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事的最后，公主最后得到了王子的吻，醒了过来。”一滴滚烫的泪滴在她的手心上，我反应过来——是我的眼泪。“可你又该由谁来唤醒？”晨曦不再强颜欢笑，她红了眼，转过头抹掉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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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之际，她已经看不清了，却坚持让我描述窗外的春光。我骗她说玉兰花开得像她以前的画，其实窗外只有灰蒙蒙的阴雨天。听着这个拙劣的谎言，她却笑得灿烂，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我描述着她再也无法触碰的未来。她的呼吸变得很轻，犹如羽毛浮在水面上。监护仪的曲线也越来越平缓，像被雪渐渐覆盖的远山的轮廓，直到最后，她抓着我的手终于脱力松开，指尖还沾着一点她昨天没洗干净的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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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在最底层的素描本里，发现里头夹着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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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
枕头下那只歪翅膀的千纸鹤，是你第一次为我折的。现在，是时候让它陪你看真正的海了。
——爱你的晨曦 上】
我湿了眼眶，果然在枕头下找到了一只千纸鹤。原来那只歪歪扭扭的丑纸鹤，至今被她好好的保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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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到了晨曦最喜欢的春季。只可惜，她成功熬过了严冬，却依旧无法看到花开鸟归。但我会带着属于她的纸鹤，看遍人间的潮起潮落，走过一个又一个她未能走过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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