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世穎醒來,窗外透進一絲微光。她將視線投向床邊那套精心整理的戲服,指尖輕輕拂過柔軟的布料。時光荏苒,兩年多過去,戲服依然觸感溫潤,縫線處依稀可見母親曾經細心修改的痕跡。她記得那一針一線背後的溫柔與用心,也記得,那段為了探望外公、臨時啟程的冬日旅程。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回到蘇州,母親彼時還在身旁,而窗外,雪正下得鋪天蓋地。
——也是在那時,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失去」是什麼。
冬日的韓國,雪花紛飛,屋簷和枝頭因積雪而微微彎曲,彷彿承受著無盡的重量。屋內卻燈火通明,暖意濃濃。那年,世穎和世顯才八歲,懵懂的年紀,卻已感受到了空氣中瀰漫的壓抑。
崔清雅坐在書房,桌上散落著一疊疊文件,手機被她緊緊攥在手中,指節泛白。清雅時常與遠在蘇州的父親通話,每每問及他的身體狀況,電話那端總是傳來輕鬆卻帶著些許疲憊的笑聲:「我沒事,妳別擔心。」然而,那晚電話響起時,她的心猛然一沉,像是墜入了冰冷的深淵。
母親的聲音壓抑又急促,帶著哭腔:「妳爸的情況……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掛斷電話,清雅愣愣地坐著,目光穿過窗外飄落的雪花,彷彿看見時間在無聲中被雪花消融,一點一滴地流逝。她將手機輕輕放回桌面,指尖不自覺地攥緊毛衣袖口,冰冷的指尖感受不到絲毫溫暖,只有焦慮在心頭蔓延。
那晚,她走到任宰權面前,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堅決:「我要回蘇州看看父親,再不去,恐怕就沒機會了。」
任宰權沉思片刻,整理著桌上的文件,點頭道:「公司最近繁忙,我無法抽身。不如讓世宰陪妳去,正好讓他學學如何處理家事。」
清雅點頭,眼底閃過一絲疲憊:「世穎也帶上吧,她是長女,該見見外公最後一面。」
深夜裡,清雅的書房燈火依舊未滅。她瘦削的身影被燈光拉得頎長,埋首於最新晶片開發項目的文件中。雙眼布滿血絲,筆尖在技術報告上疾速劃過,每寫下一筆,都像是在和時間賽跑。
忽然,門外傳來輕輕敲門聲。
「母親,妳還沒睡嗎?」門開了,八歲的世顯端著一碗熱湯走進來。燈光映照在清雅蒼白憔悴的臉龐上,世顯的心猛地一緊。這些年來,母親日益消瘦,臉色蒼白,眼下的黑眼圈深重如畫,彷彿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母親,妳該休息了。」他的聲音帶著不屬於八歲孩童的沉穩與心疼,將湯碗輕放桌上:「喝點湯吧,暖暖身子。」
清雅接過湯碗,輕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沒事,媽媽還能撐得住。明天就要見外公,我還得把這些事情處理完。」她低頭喝了一口湯,溫熱的液體似乎也暖不了她冰冷焦灼的內心。
世顯站在一旁,清澈的眼眸定定地望著母親忙碌而疲憊的背影。
他知道,這些年母親一直在撐著,不只是為了公司,更是為了他們四個孩子。
「容器的母親,往往壽命難長。」這句話在他腦海中迴盪,是他一直都知曉的殘酷事實。
從他有記憶開始,母親便總是病懨懨的,醫院和藥物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那是因為孕育世穎時,她承受了過於常人的負擔。世顯低頭,聲音平淡卻帶著難以掩飾的悲傷:「母親,妳也該休息了。妳不必這麼辛苦,妳……可以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清雅怔了一下,微微側頭,笑容有些僵硬,像哄孩子般輕聲道:「你這小傢伙,在想什麼呢?現在父親病重,我必須回去。」她低下頭,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心中暗自盤算著:崔家那些親戚,早已盯上了父親的公司,我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世顯站在原地,眼神飄忽,他漆黑的瞳孔深處,似有千言萬語湧動,卻終究沒有多言,只是默默地看著母親。
清雅彷彿讀懂了他眼中的擔憂,她蹲下身,輕輕捧住世顯的臉,語氣溫柔而堅定:「如果有一天,媽媽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世穎,安慰爸爸。還有……你自己也要開開心心,不要太辛苦,好嗎?」
世顯垂下眼簾,嘴唇緊抿,聲音聽不出情緒,只有一絲極淺的顫抖:「嗯,我知道了。」
翌日清晨,崔清雅交代完公司事務,站在玄關處。她最後一次將目光投向書房,任宰權正低頭整理文件,眉頭緊鎖。清雅看著他專注而略顯疲憊的背影,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緊緊握住手中的包包,將所有未說出口的話語,都壓進了心底。
飛機上,世穎靠著窗戶,凝望著雲層間隱約透出的金色陽光,雙手緊攥膝上的毛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身旁,世宰翻著一本商業雜誌,眉頭微蹙,神色凝重,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無聲的壓抑。
清雅目光從窗外收回,緩緩掃過一雙沉默的兒女。她輕嘆一口氣,掏出手機,凝視著父親的聯絡方式,指尖停留在撥號鍵上,卻遲遲未能按下。她感到指尖微微顫抖,最終將手機收回包中,輕輕靠在椅背上。
晨光透過機窗灑在她臉上,為她蒼白的臉頰鍍上一層微弱的光暈。她閉上眼,低聲喃喃:「爸,等我……」
機艙內的溫暖空氣,與她心頭盤旋的徹骨寒冷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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