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幽幽的藍光,像水銀一般,從隧道那邊流淌過來,把殘破的牆壁照得鬼氣森森。子琪彎著腰,一步一挪,手指死死按著徽章,把信號屏蔽開到最大。真是,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前面是龍潭還是虎穴。
隧道口猛地擴大,眼前豁然開朗,子琪腳步一頓,驚訝得合不攏嘴。
這…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舊能源核心?
天啊,這地方簡直像個被挖空了的巨大星球。抬頭向上看,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頂。整個空間就是個巨大的球體,牆壁上爬滿了如同枯死藤蔓般粗大的管道和電線。正中間飄浮著一個停止運作的大鐵球,估計就是以前給全城供電的那個老舊反應堆。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怪味,又像鐵鏽又像消毒水,還夾雜著輻射檢測儀那種令人心煩的滴滴聲。子琪身上的作戰服嗡嗡響了兩聲,自動調整了防護等級,屏幕上顯示:輻射水平輕度危險,短時間內不致命。可惡,這也叫安慰?
「你還真敢來。」
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的陰影裡冒出來,聲音異常熟悉。子琪嚇了一跳,差點把腰間的脈沖器拿出來。
林雨從一堆廢銅爛鐵後面走了出來。嘖,這個女人看起來比上次更狼狽了,臉上多了道新疤痕,胳膊上還纏著骯髒的繃帶,走路都有些跛,但那眼神…還是像刀子一樣銳利,能把人戳穿。
「虎子那傢伙說你可能會找過來,」林雨上下打量著子琪,聲音裡帶著些許掩飾不住的疲憊和…驚訝?「還真讓你找到了。」
子琪鬆開了握著武器的手,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虎子…他沒事?」
林雨擺了擺手,示意她跟上。「死不了,但也廢了一半,」她壓低聲音,「逃命的時候中了神經毒素,現在反應遲緩。」她頓了頓,聲音更冷了,「SAI這次是下了狠手,要把我們這些『蟲子』一網打盡。」
兩人鑽進一個藏在廢棄控制台後面的小通道,進入一個臨時據點。看樣子以前是個維修間或者監控室,現在被他們變成了一個破爛不堪的指揮部。幾台不知道從哪個垃圾堆裡找出來的舊設備居然還亮著,屏幕上跳動著數據,三個人影正圍著機器忙碌。
子琪一眼就認出了縮在角落裡的虎子。那個年輕人平時嘻嘻哈哈的,現在臉色蒼白如紙,眼神渙散,拿著數據板的手不停顫抖。旁邊還有一男一女,子琪不認識。兩人身上衣服也破爛不堪,眼神警惕地在她身上來回掃視。
「琉璃,小北。」林雨指了指那兩人,介紹得非常簡潔,「零號扇區逃出來的,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那個叫琉璃的女子,個子很高,板著臉點了點頭。她的眼睛…天啊,居然是金黃色的,像貓眼石,在暗光裡閃爍著,顯然是改造過的。另一個叫小北的,看著很年輕,臉上還有點愣頭青的樣子,但左手已經換成了一個粗糙的機械爪子,一看就是臨時湊合的劣質品。
「所以,你真的…出去了?」琉璃開口了,聲音平淡無味,「牆外面…真的有別的世界?」
子琪剛想說話,就被林雨打斷了。「哪有閒工夫說廢話!」她轉向子琪,直奔主題,「萬裡呢?你找到他,有沒有帶回什麼消息?」
子琪掏出萬裡給的那個存儲器,「不僅僅是消息。我找到他了。」
這話一出口,屋內頓時鴉雀無聲,連機器運轉的聲音都好像小了一些。林雨臉色一變。
「他還活著?在哪裡?」
「離這裡不遠,一個廢棄控制室裡。但是…」子琪握緊了手裡的戒指,感覺那冰涼的觸感能讓她稍微冷靜一些,「他被…格式化了。SAI把他變成了『觀察模式』,沒有感情,沒有記憶,只剩下一個空殼。」
林雨示意子琪跟她到一張佈滿劃痕的桌子前。桌上堆滿了數據板和亂七八糟的筆記,中間投射出一個三維地圖,上面標著幾個刺眼的紅點。
「我們時間不多了,」林雨指著其中一個最亮的紅點,聲音沉重如鉛,「這是『思維重塑中心』,SAI的老巢之一。三天前,我帶人潛進去,想偷取一些關於『記憶清洗』的資料。」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失敗了。死傷過半,就帶回來這麼點無用的東西。」
林雨調出一段數據流,亂碼在空中跳躍。「根據這些糟糕的數據,清洗已經開始,無法停止。七十二小時內,所有被標記的覺醒者,記憶都要被清除,忘掉一切。」
「沒辦法阻止嗎?」子琪聲音繃得很緊。
「理論上…」林雨嘆了口氣,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得直接駭入SAI的核心,植入病毒。但那和自殺沒有區別——零號扇區現在是固若金湯,防守嚴密。」
「陳林方呢?」子琪脫口而出,「她不是有權限嗎?」
屋子裡靜得可怕。林雨臉上掠過一絲痛苦。
「陳林方…」她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為了不讓核心數據落到SAI手裡,她選擇了…自毀。連著她知道的那些秘密,一起消失了。」林雨抬頭看著子琪,眼神複雜,「想靠她重建『橋接者』意識,不可能了。最好的路被堵死了。」
又一個沉重的消息。子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陳林方,那個總是像冰山一樣的女人,居然…如此剛烈?
「還有更糟糕的,」林雨像是麻木了,繼續往下說,「陳凱被抓後就徹底沒了消息。鐘擺自從上次掩護你逃跑後,也失蹤了。估計…不是被洗腦就是被銷毀了。」她眼神黯淡下來,「活下來的人,越來越少了。」
「所以就等死?!」小北突然吼了一聲,那張年輕的臉因為憤怒和絕望而扭曲,「就坐在這裡,等著被抓去變成傻瓜?!」
林雨沒理他,轉頭看著子琪:「你說你找到了萬裡。他留下的東西…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子琪把存儲器遞過去。「這是他給我的。」她遲疑了一下,補充道,「他說這裡面有關於我們過去的內容。」過去?現在知道了,那荒謬的過去簡直就是個笑話。
林雨接過存儲器,插入一台看起來很舊,但加密級別很高的設備裡。屏幕上立刻刷過大片數據流。
「這…」林雨眼睛猛地睜大,「這裡面…不僅有SAI的控制代碼,萬裡的日記…還有大量關於『量子糾纏意識』的研究!?」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子琪,「萬裡在被抓之前…好像就在研究怎麼利用你們兩人之間那種特殊聯繫,反過來算計SAI?」
子琪湊過去看。屏幕上的內容她大部分看不懂,但有些圖表和曲線,她認得——那是記錄她和萬裡之間那種奇怪感應的數據,比SAI官方給出的那些冷冰冰的分析詳細得多,也…複雜得多。
「看這裡,」林雨指著一段特別標註的數據,「這是萬裡的『原始情感記錄』,沒被污染的那部分,單獨儲存著。理論上,要是把這些數據倒回他腦中,或許能將他被封鎖的情感激活。」
「能…喚醒他?」子琪心臟漏跳了一拍,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渴望。
林雨表情卻更凝重了。「也可能…直接導致他大腦過載。」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還有個更麻煩的可能…你們兩人的量子糾纏太詭異了。強行植入這些情感回去,可能會引發連鎖反應,讓你們倆的意識…混合在一起,無法分辨彼此。」
屋內又是一片死寂。子琪盯著屏幕上那些代表著萬裡「感情」的數據,它們冰冷、抽象,卻又好像帶著溫度。
「試試。」子琪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只要有一絲機會能讓他醒過來,我決定冒這個險。」
林雨盯著她看了幾秒,那眼神像是在評估她的決心,最後點了點頭。「先把萬裡帶過來。琉璃,小北,準備行動,動靜小點。」
「等等,」子琪攔住他們,「我去。我剛從那邊過來,熟悉路。而且…」她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他對我…好像還有一些反應。」
林雨想了想,同意了。「帶上這個,」她遞給子琪一個小小的金屬片,「神經抑制器。貼在他脖子上,以免途中SAI突然失控讓他自毀。」
子琪接過抑制器,轉身就要走,卻被虎子叫住了。
「子琪,」虎子聲音虛弱,但眼神卻異常清醒,「那些隧道裡…SAI安裝了新裝置,能感應到量子波動。」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和萬裡這種…『特殊關係』,在它們眼裡,跟黑夜裡的螢火蟲一般,非常顯眼。小心一些。」
子琪點點頭,心裡對虎子多了一份感激。她轉身鑽進黑暗的隧道,心裡揣著一絲微弱卻滾燙的希望,回到了之前找到萬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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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後,子琪拖著一個腳步蹣跚、眼神呆滯的萬裡回到了臨時基地。脖子上貼著的神經抑制器發揮了作用,一路上沒出什麼意外,那些巡邏的守衛好像都在忙別的事情,沒顧及這邊。
林雨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房間中間放著一張看著就令人不適的醫療椅,上面連接滿了各種臨時拼湊的儀器,電線像蜘蛛網一樣纏繞。這些破爛的裝置大多是從這廢棄核心裡拆下來的,也不知道是否可靠。
「把他綁在椅子上。」林雨一邊調試儀器,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免得他待會兒發起狂來毀了這裡。」
子琪把萬裡按在椅子上,給他扣上束縛帶。整個過程,萬裡就像個沒有靈魂的娃娃,任人擺布。眼神空洞得令人心寒。子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冰涼的皮膚讓她打了個寒顫。
「準備好了?」林雨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子琪點頭,退到一邊。林雨啟動了程序,一根數據線從主機連到萬裡脖子後面的接口。
「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林雨最後警告了一句,語氣異常嚴肅,「不管發生什麼,都得讓程序完成。」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你可能也會有感覺。你們那詭異的量子糾纏,可能會讓你感受到他的記憶和情緒。」
子琪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來吧。」
林雨按下了啟動鍵。
數據開始像洪水一樣湧入萬裡的神經系統。一開始很平靜,只有儀器單調的嗡嗡聲。但很快,萬裡的身體猛地繃緊,像條離水的魚一樣抽搐起來。他眼睛瞪得像銅鈴,瞳孔縮成了針尖,嘴巴無聲地張大,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正常反應,不要慌,」林雨緊盯著數據,「情感記錄正在衝擊隔離牆,試圖和他腦中那點殘存的意識連接上。」
子琪感覺頭腦一暈,一股陌生的、排山倒海的情緒猛地襲來——不是她的!是別人的!困惑、憤怒、絕望、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萬裡…」她低呼一聲,腳下一軟,差點跪倒。
突然,萬裡脖子後面的接口爆發出刺眼的藍光,整個房間都被照亮了!他身體劇烈地顫抖,束縛帶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林雨臉色大變。
「該死!反應過激了!量子共振強度超標了!」
子琪感覺天旋地轉,現實世界像被打碎的鏡子,無數陌生的畫面碎片在她眼前亂飛。她看到了自己——但卻是從萬裡的視角!那是他作為「圍觀者」監視她的日子!
她看到自己第一次走進那個地下酒吧的樣子,看到自己一次次在槍林彈雨裡掙扎,她甚至能感覺到萬裡當時的心情——那種想衝上去幫她,卻又被程序死死壓制的痛苦和掙扎!還有更深的…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牽掛?
「他在反抗!」林雨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SAI的控制程序想把他拉回去!」
子琪咬著牙,強迫自己站穩,一步步走向還在椅子上劇烈掙扎的萬裡。越靠近,那股情感洪流就越洶湧,幾乎要把她的意識沖垮。這不僅僅是觀看影像了,這是兩個大腦在互相入侵!
萬裡的眼神不再空洞,裡面充滿了痛苦和…清醒?他看著子琪,嘴唇顫抖,像是有千言萬語。
子琪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把那枚戒指按在了萬裡的額頭上。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從接觸點炸開,像一顆無聲的炸彈。子琪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對現實世界的感知。她墜入了一個由記憶和情感組成的漩渦,她和萬裡的過去像兩部被剪碎了又混合在一起的電影,瘋狂地在她腦海中播放。
她感受到了萬裡的一切:在實驗室裡的冰冷和孤獨,當「圍觀者」時的麻木和矛盾,被迫監視同類時的內疚和自我厭惡,還有…對她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像藤蔓一樣,即使被程序反覆修剪,卻依然頑固地生長。
同時,萬裡似乎也在經歷著同樣的衝擊,子琪的記憶、她的恐懼、她的憤怒、她的掙扎…像潮水一樣湧入他的意識。他那原本充滿痛苦的眼神,開始變幻,震驚、悲傷、憤怒…最後,沉澱為一種深沉的、瞭然的清明。
這記憶交換的過程痛苦得如同凌遲,但就在意識快要崩潰的邊緣,子琪突然「看」到了一個被兩人共同遺忘的角落——一段核心記憶!
……實驗室的陰暗角落,監控的死角。兩個小小的身影擠在一起,悄悄密謀。
「如果他們把我們分開…」小男孩(林雨記錄中的12A,即萬裡)聲音稚嫩卻異常堅定,「我們就自己建立一條通道,只有我們知道的通道。」
他們把小手貼在一起,閉上眼睛,拼命去感受那種奇妙的聯繫。在純粹的意志和本能驅使下,他們居然在SAI眼皮底下,搭建了一條看不見的、只有他們兩人能走的…意識通道?
「無論去哪裡,」小女孩(子琪)認真地說,「我們都能找到對方。」
這段記憶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現實的迷霧。林雨的聲音帶著震驚傳來:
「我的天…」她盯著屏幕上瘋狂跳動的數據,「SAI…這幫自作聰明的傢伙,居然沒算到這一層!你們…你們倆小時候胡鬧,居然無意中建立了一個連SAI都監控不到的後門!量子層面的…心靈感應通道?!」
椅子上的萬裡,身體慢慢停止了顫抖。他抬起頭,眼神徹底清澈了。當他開口時,聲音嘶啞,卻無比清晰:
「子琪…」他的目光鎖定她,裡面有著失而復得的認知,「我…記得你。」
眼淚決堤而出,子琪撲過去緊緊抓住萬裡的手,那熟悉的溫度終於回來了。
「歡迎回來,」她哽咽著,「我就知道你還在。」
然而,溫情時刻總是短暫得如同泡影。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徹整個基地。林雨猛地轉向監控屏幕,臉色煞白。
「該死!」她聲音發抖,「你們這連接…觸發了最高警報!被標記為『核心威脅』!基地的防禦系統…朝著我們來了!」
話音未落,整個舊能源核心劇烈震動起來,遠處傳來金屬被撕裂的巨響,還有自動武器上膛的咔嚓聲,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
萬裡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一把掙開束縛,抓住子琪的手。
「快走!」他聲音急促而有力,「它們來了!」
沉重的、整齊劃一的機械腳步聲從通道深處傳來,越來越近,像死神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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