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stance of gunsh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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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六歲的時候進了組。

理由很簡單。天殺的老狗欠了一屁股債，簽了我的生死狀，像丟掉垃圾一樣把我賣給了組。

那天我剛逃家失敗，灰頭土臉地想著回家挨一頓揍，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你現在不是我們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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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我和這個組的緣分，還真不是今天才結的。

幾年前的一場火拚，我和陳輝——組裡大少爺、我的同班同學，算是結下了命。

那天我只是剛巧經過常繞的巷子，眼角瞥見有人打架。被圍毆的其中一人，怎麼看怎麼眼熟——結果真是陳輝。

我知道自己上去也沒用，就躲進角落偷偷報了警。

可我還沒等到警察，反倒被發現了，直接被拖進去陪打。

打得我眼冒金星、痛不欲生，最後甚至還幫他擋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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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我在病床上，臉腫得像豬頭，陳輝坐在我旁邊哭得像個傻子，一邊哭一邊喊：「顧謙！我一定幫你報仇！」

我看他一臉白淨，五官秀氣得像個小姑娘，心想這傢伙說大話真不打草稿。結果沒想到，他還真是黑幫老大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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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順理成章成了組裡的「關係戶」，吃喝不愁，也挺快活。

可我這人受不了欠人情，人家好歹買了我一條命，總不能白白混日子。

想到這，我就開始在陳輝底下跑腿做事，從最小的雜務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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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做，十四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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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太多打打殺殺的經歷，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二十一世紀耶。

組裡多半也講規則，柔性勸說才是主流。真談不攏，就用點別的方式讓人知難而退。

陳輝那傢伙嬌生慣養，雖說腦子夠用、手段也狠，偏偏打架不行，老大乾脆把文書工作都丟給他。

我也因此跟著調進文書部門，混得倒也安穩，偶爾才會動手，但比起前線弟兄，我們這群「筆頭」算體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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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忙下來，多虧陳輝，我收了不少分成，甚至成了大幹部，也能把工作丟給小弟做。

最近我閒下來，養了一隻大黑狗，還養了一個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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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叫黎遜，黎明的黎，謙遜的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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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是我「故人的小孩」，被親戚趕出家門，無處可去，只能來投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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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法很快就被我識破了，理由破綻百出。

那位故人幾年前就死了，而且是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根本不可能有後代，還是這麼一個長得漂亮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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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沒捅破。

他讓我想起十六歲那年剛逃家的自己，那種一臉倔強地拉著行李箱，眼神裡卻全是「拜託收留我」的模樣，我太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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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住進來之後，家裡變得不一樣了。

他會打掃、會做飯，還特別勤快。

有一次我半夜回家，弄出點聲響，本以為會吵醒黑狗，結果是小孩從沙發上彈起來，睡眼惺忪地去廚房煲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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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粗糙得很，沒必要吃這些精緻的東西。」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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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很香，我卻沒動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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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看起來，很想吃啊。」他笑著說，眼睛彎彎的，還調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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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這樣的生活還挺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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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住進來半年，唯一不快樂的，大概是陳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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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要多事，但你怎麼能這麼沒警覺性？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就讓他住你家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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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輝提起組裡以前的例子：某老幹部撿了一個離家少女，結果那女孩是個臥底，把他家底挖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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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能不信邪，尤其我們這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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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著眉，看起來不像開玩笑。「如果我查到他有任何問題，我不會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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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又換回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放心啦，我會讓小明去幫你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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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是陳輝的親弟弟，自稱自己沒碰什麼組裡的事，才剛進來就被丟來當臥底，他本人一臉懵。

我看他除了能打掃陪玩，其他事一樣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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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嗤笑：「陳輝還是那套老招，拐彎抹角地幫你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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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小孩看了很久。他怎麼可能是警察呢？

衣服的袖口似乎還能再多穿過一條小臂，腰細的仿佛能納進我的虎口，更別說那雙腿，要是併攏站直了，腿縫還空蕩蕩的。

這可是連槍都拿不好的小身板，更別況肉搏了。陳明這個無所事事的傢伙都比他整整大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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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謙，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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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和黑狗窩在沙發上，笑嘻嘻地拍了他身旁的座位，我走到他身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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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我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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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眼濕漉漉的，我看他像極了前陣子去收容所看的小黑狗，忍不住去搔了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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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從城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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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他撇過頭，避開我的手指，我盯著他的頭頂，小孩的髮黑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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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謙，我是從你心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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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指著我的胸口，朝我笑開懷。

我無法想像我的表情，可我相信小孩應該覺得挺逗趣，因為他看著我，笑得更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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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我從網路上學的土味情話，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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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過小孩的臉，親了親小孩的髮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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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男的不要這麼噁心好不好，天天看你們親來親去不好玩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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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孩聽到陳明的慘叫聲，笑得特別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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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結束任務回到本部，陳輝突然要見我，才剛打開辦公室的門，陳輝直接劈頭一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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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謙，你真蠢的透頂。」

「陳明能查得出來的東西，你居然可以放任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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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了一疊資料給我，上頭印著小孩的照片，他的深藍制服燙得妥貼，表情嚴肅，眼睛不像往日那樣，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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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果然不能不信邪。

我也突然發現，陳明已經很久沒來我們家了，原來他在搗鼓這些資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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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手法實在太生疏，而他的隸屬部門看來也不放希望在這小孩身上，甚麼身家資料都查的清清楚楚，手腳毫不乾淨。

至於為什麼那些資料收拾的不乾淨，因為這些東西居然是陳明查出來的，他在組內的工作經驗少的可憐，如果這些是早就收拾好的身家背景，憑陳明的能力怎麼可能找出來。

那些條子可能沒想到，這小孩是他們的最大驚喜。

這個小孩已經二十四歲了，是城南區警，他爸十年前和我們組借高利貸，然而他之後染上毒癮，我去找他的時候已經神智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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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我想起我的父親，同樣也是無所事事的毒瘤，我每天都恨不得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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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也沒有猶豫，當下就立刻把他解決了。

而小孩就是為了給父親報仇，才接下這個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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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應該是我故作不知，放任他胡亂作為的時候，已經收集了很多我的把柄了。這時我還蠻慶幸我的手腳還挺乾淨，至少組裡的重要公文小孩大概是一份都沒找著，他頂多就是掌握了我手下過的幾件事情而已，組裡完全可以撇清。

雖然小孩沒有對組造成威脅，但他這些足夠他領個感謝狀和獎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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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消息，那群條子現在大概已經搗了你的老窩了，多虧你養的白眼狼。」

「顧謙，你要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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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輝把文件丟進垃圾桶，沒好氣地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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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輝，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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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手錶，已經六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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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回家，小孩有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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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謙。」

「你真的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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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門之後，小孩沒有像往常一樣準備好飯菜給我。

他穿著一身深藍的制服，胸前的警徽閃閃發光。

而且他手裡握著一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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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今天沒飯吃啊？」

「陳明今天有沒有來啊？看他好久沒來陪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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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作輕鬆，像往日一樣脫下外套往沙發丟，可小孩還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很不給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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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我問你個問題就好。」

「你到底是不是從城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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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刻，我竟想起他曾對我說的土味情話，可現在這情況，我又期待他回答什麼呢？

小孩有些愣住，可他迅速收回了表情，再度變得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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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恨我嗎？」

「我可是害死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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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恨，我不恨你。雖然我很想看小孩驚訝的表情，可我咀嚼再三，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而且你不是害死人，你是殺死魔頭的小英雄。

風吹亂了小孩的頭髮，我很想幫他整理，可我離他太遠了。

我突然覺得，小孩和我是極為相似的，我們都是剛硬的性子，在很多年前的那場逃家，我和他定有相同的眼神，我們擁有同樣拙劣的藉口，可區別在於，他的謊言有我的承接。

我們都是被迫走在這條路上的，只不過我的一切都是既定的命數，但他的開頭和結局都是我。

我曾經想過如果那時候，我和他能夠擁有同樣的結果，我還會以這樣的身分和他見面嗎？

可他就沒有憎恨我的理由，也不會來到我的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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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雖然你打算一槍崩了我，可你還是從我心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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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右手舉成槍，笑嘻嘻地對著左胸口。但很明顯我不是會說情話的人，因為小孩聽了我的話之後，臉瞬間垮了下來。

我轉過身，留給小孩一個背影，我終究對此還是不甘心，我的小孩即將功成名就，他就是搗了壞蛋巢穴的小警察，他會有獎勵勳章，還會順利升遷賺大錢，我卻沒有辦法與他分享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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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很久，我聽見不遠處的警笛，還有小孩喊的一聲顧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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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有回頭，直到槍聲響起，我都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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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tance of gunsh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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