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家醫院工作了十三年,看過的生死場面不下百起。從小嬰兒的誕生,到老人的最後一口氣,每一個瞬間都在提醒我:生命是脆弱的,是無常的。但有時候,「死」不是最可怕的——而是那些應該死去的人,卻活了過來。
那天凌晨三點多,急診室像往常一樣忙碌。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5krpkszww
周志和——我們醫院的老病患,因為肝癌末期長期住院。那晚他突然大出血,連心跳都停止了。醫生們接連搶救了四十多分鐘,無效。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是他的最後一夜。
我站在病房門口,準備通知手術室門外周志和的妻子——蘇惠,卻突然聽到本早已趨近於一條線的心電圖,再次跳動了起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我也不例外。那一刻,病房裡的空氣像是被凍住了。但沒有人有時間懷疑或質疑,手術立刻重新啟動。我記得醫師的手在發抖。
更不可思議的,是接下來的事。
幾天內,原本無法逆轉的肝癌,竟被「完美地」控制住了。雖然不是痊癒,但幾乎沒有惡化的跡象。一波又一波的專科醫師前來查房,沒有人能說出為什麼。只有一個詞在流傳:奇蹟。
新聞來採訪,醫院裡到處都是談論他的聲音。所有人都在為他高興,只有我,內心浮起一股無以名狀的……不安。
一週後,周志和出院。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Xy9Z8ImEp
我受蘇惠邀請去他們家吃飯。那晚,他笑得很少,大部分時間靜靜坐著,只偶爾插幾句話。語氣很怪,像是…學著人類說話那樣。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NDEaDeXmB
後來,一隻小黃狗從他腳邊經過。他忽然僵住,整個人像被拉緊的繩子,眼睛死死盯著那隻狗,直到牠夾著尾巴跑走。他的眼神……我形容不出來,就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卻讓人脊背發寒。
吃飯的時候,他連一口滷牛腱都沒碰。那可是他以前最愛的,甚至會為了多吃幾塊跟蘇惠開玩笑爭吵。現在,他卻像在看一塊腐肉。
突然間,他問我:「妳有想過,人為什麼會死嗎?」
我一時語塞,只能微笑搪塞:「或許…因為時間到了?」
他卻低頭笑了,「不,因為不夠珍惜。明明有人願意付出一切的話,就可以換一條命。」
「你,相信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歪著頭看著我,嘴角咧開詭譎的角度。
蘇惠坐在旁邊輕拍他的手臂,要他別胡說。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7owyZrDhA
她笑著緩和氣氛,說他這段時間常講些奇怪的話,並認為這只是病後的情緒反應。我點點頭附和,但剛剛周志和的話語與表情卻深深烙印在我腦海哩,揮之不去。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GF7SkQfir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我總覺得背後有人跟著我。
兩個月後,我接到通知,周志和與蘇惠在開車返鄉途中發生車禍,車子從山路滑落,現場火光沖天,屍骨無存。
我出席了他們的葬禮。天氣陰得很沉,我站在墓前,明明該為他們難過的,心裡卻總覺得不對勁。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jUKjcaV8d
我抬頭看像兩人生前最後的遺照,兩個人的眼神空洞,嘴角卻彷彿在笑,我揉了揉眼睛,卻發現照片的兩人看起來明明很恩愛,難道是我看錯了嗎?
從那天開始,我開始做夢。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EpDnpnGvZ
夢裡,我站在病房走廊,身邊的燈一盞盞熄滅。盡頭站著一個人影,對我低語:「你也想要奇蹟嗎?」
聲音溫柔,像水一樣包圍住我,但卻讓我渾身發冷。夢醒後,我經常發現自己站在病房走廊上,不知道怎麼到那裡去的。
然後,「奇蹟」再次降臨。
一名年輕女子,車禍傷重,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我站在旁邊,看著醫生們急救,心臟按摩,打腎上腺素,電擊……所有方法都用盡。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Q1U5iopNJ
我閉上眼,心理嘆息,卻在此時,耳邊傳來那熟悉的聲音,彷彿享用了甚麼美味的東西。
我猛然睜眼,看到她也睜開了眼,視線穿過人群直直看著我。她的嘴角彎起一個奇異的弧度,不是高興,也不是感激。那是一種……獵人找到獵物時的笑。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hz9iSKatM
全病房都在歡呼,有人甚至掉淚,但我全身發冷,因為我聽見那個聲音再次在我腦中響起:「只要還有人願意為愛許願……我就會一直在。」
當天,我開始查閱過去十年的病例紀錄。那些奇蹟般復活的病患,每個人都在數月內身亡,有些燒死,有些失足摔下樓,有些離奇溺斃。他們的家屬,也幾乎都遭遇事故。這一切,看似毫無關聯,但太過巧合。
我想起那晚在志和家,他說的那句話:「有人願意付出一切的,就可以換一條命。」
那不只是感慨,那是實話。
某天深夜,我在值班時查房。走過病房走廊,餘光看到窗戶外有人影。我停下腳步轉頭,一張熟悉的臉正貼在窗上看著我——那是蘇惠,燒焦又扭曲的面容,卻擠出一個微笑。
「子寧……你會是下一個嗎?」
我倒退一步,撞倒了推車,再回頭,那張臉已不見。窗外什麼也沒有,只有城市的燈火與一片寂靜。
有時候我會想,那聲音會不會也在對我說話?
「妳呢?妳會為誰許願?妳想讓誰復活?」
我不敢回答,因為我知道,只要我說出口——
那東西,就會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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