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許尋寧,十九歲,是一所國內排名前十裡的文科學生,要升大二了,不,說不定我的大學就這樣結束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8Q0FUnKct
你覺得,人能承受幾次對自己的失望?
這裡的教育制度告訴我們要努力讀書,我們在升上高二的時候會被分組,分為自然組和社會組,看上去我們可以在高二時就把興趣與志向確定好,真的是這樣嗎?
我高一時抓不太到學習的訣竅,在班上成績是倒數的,但我對自然或社會都沒有特別的興趣或排斥,那我應該選什麼呢?
我不知道,從未來可能的就業方向——或者說是我的刻板印象來說,自然組的待遇會優渥許多,而社會組可能只能去便利超商或加油站打工。
這是我受到的教育,也是我自己的偏見。
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一張白紙,每個人都用顏料滴一勺上去,一幅畫作就誕生了——即使那些色彩的搭配和結構完全不符邏輯,那也是一幅畫。
我想賺錢,好好的賺很多錢,就能有寧靜的生活,我知道有錢可能會失去一些東西,但有錢也會失去煩惱,我現在的所有煩惱。
我選擇了自然組,不是因為那些學科我比較擅長,不是因為那些學科我比較感興趣,是因為那些學科,能賺錢,賺得比其他學科多。
我回到家中,把選組同意書放在桌上,給父母簽名,沒有溫馨的飯局,沒有親切的問候,只有手機螢幕亮著,顯示著外送平台的通知,我的晚餐到了。
他們還在工作著,是那樣的辛苦,是那麼忙碌,一想到下午五點過後還不能好好的在家休息,我就會聽到一陣吵雜的聲音。
他們一如既往的不太在乎這些事,我不知道他們是願意支持我做任何事,還是相信我會做出最好的決定。總之,隔天我就會在桌上看到簽好的同意書,然後我再交給學校罷。
高二之後,我慢慢地找到了學習的節奏,成績開始在班上,甚至是校內,名列前茅。在學校,我是認真讀書的學生,是課堂上善於回答問題的優等生,是朋友們的好玩伴。回家後,我會做的事只有躺在床上,用著筆電看影片、玩遊戲、看小說,洗澡,吃飯,睡覺。朋友們都問我在家裡怎麼讀書的,我在家根本不讀書。
我絕不把需要耗費力氣的事放到我的休息時間做,因為只要那樣做,我的耳邊就會響起那陣吵雜的聲音,它有時尖銳,有時柔和,有時宏亮,有時低沉。那是一個很吵的聲音,我沒辦法專注在我該做的事上。
在學校上課時,我們總是會開玩笑的說「讀中文系要幹嘛?」、「讀中文系以後出來掃條碼啦。」諸如此類的話,特別是一些國文特別弱的同學,常常會冒出這種歧視言論,我覺得很不妥,尤其在還沒讀懂的情況下,就說他沒用,這很沒邏輯。
我有些賭氣,於是在高三時,也就是距離學測只剩半年時,開始準備學測,我放棄了所有理科相關的科目,轉而著手於沒有特別深讀過的社會科。
準備的過程很辛苦,我買了兩套參考書跟一套模擬試卷,總共寫了數以萬計的題目,當然,這個數量還在提升,由於我身處自然組中,高三時已然沒有社會科的課程,只剩國英兩門基礎學科,所以社會科的部分我幾乎是自學的。我以為,兩套就夠我上前五的志願了。
大家都在嘲笑我,他們說我以後出來幫他們搖飲料、加油、掃條碼,我也有些恍惚,我對我的智力和學習能力是有自信的,但我沒有信心透過這樣的科系,尋求寧靜的生活。
我不知道他們的嘲笑有一天會不會成為事實發生在我身上,但我必須做好我的本分,讀好我的書,這是教育制度告訴我的事,興趣可以大學再培養,現在就是必須考個好大學,以後才好慢慢培養興趣。
其實我也有些焦慮,畢竟是跨領域的一次考試,不確定是否能夠考上心中的大學,我把目標放在國內前五志願,但萬一沒考上呢?雖然還有分科測驗能走,但那要付出更多的時間讀書,那是不是還不如不跨領域考?
我和身為班導的化學老師聊過,她認為我在化學領域有得天獨厚的天賦,讀化學系簡直是如虎添翼,可以過一個很輕鬆的大學生涯;我又和國文老師聊了聊,他說我太過聰明,不適合讀中文系,更適合的地方是哲學系,我這個腦袋,真的不適合讀這種東西。
我覺得很迷茫,大家都反對我讀中文系,可是我又想藉著讀中文系來做一些寫作方面的事業,我對法律也有涉略,考社會組對我而言沒有害處,我有兩條路線能走。
其實,對未來感到迷茫的高中生不只我一個,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學習著一樣的東西,一樣的學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興趣是什麼。
即使有興趣,也要有足夠的天賦去兌現想法,我記得小時候做過性向測驗,他會測出適合的職業方向,做完之後學校的課程還是回到一般的課程,大家都一樣。
中文也不完全就是我的興趣,我喜歡的不是先秦諸子思想,也不是十三經,而是一部部經典文學,我認為的中國文學系會聚焦於「中國文學」,但是基本功太過重要,我連基礎都沒有,連基本功都讀不好。
在網路上常常看到階級複製這個名詞,人們說有錢人的小孩往往也能成為有錢人,而窮人的小孩大多數都不能成為有錢人。有錢人有父母的資產兜底,能做更大膽的嘗試,能接受失敗;而窮人家的小孩則沒有這點容錯,失敗一次就萬劫不復,如果隨時有這種「失敗了就完蛋了」的壓力存在,是很難做好的。
社會本就是不公平的,有權有勢的人能取得更多資源來培養兒女,得到更多資源的兒女能得到更高的成就地位,接著循環,富者更富,窮者更窮,我想成為富者。
隔壁班有一位同學成績很好,多才多藝,幾乎是全能選手了,偶然在一次學校的活動上認識了他,和他有過一段交談。
「你家是做什麼的呀?」
「我家嗎?你知道『全得建設』嗎?那是我家的。」
「哇!那不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建設公司嗎?你家的房子也是你們公司蓋的吧?」
「不是。」他笑了笑。
「我們家是外聘國外更厲害的公司來建設的。」
「其實我很羨慕你們。」
「怎麼說?」我不懂他羨慕我們什麼。
「家裡花了很多錢在培養我,其實我的壓力也很大,我不確定我是不是能夠回報他們對我的投資。」
我才知道,還是存在某種形式的公平,他們收到大力投資的時候,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他們害怕家族的事業敗在他們手裡,所以更加努力。
人們是很講求公平的,「為什麼他可以,我不行?」這句話常常被用來爭取自己的利益,但當只存在公平時,人們又會開始索求特權。現在有些演唱會都是採實名制抽取,杜絕了黃牛票的可能,完全的公平。但是一些粉絲在落選後,看到一些只聽過一兩首歌的路人粉中選,並高興的炫耀時,又回過頭來發文譴責那些路人粉,叫他們別佔他們的名額。
但世界真的有公平嗎?
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承受著父母的期待,我姊姊也是,姊姊在上了大學後,患上了躁鬱症,也就是雙相情感障礙。
考完學測後,姊姊也放了寒假回來,我們一起去了一趟夜市,她的手上有著幾條傷疤,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我知道單純的安慰她沒有任何意義,但我也不能做什麼。
她即使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仍關心著我,「你也注意點,不要割『條碼』了哦。」,她笑著說,我也笑著回應,可我的心卻笑不起來。
「你想吃什麼?」
「你選吧。」
「我也不知道誒。」
「那就和以前一樣吧。」
我們並肩走在夜市的最後一段路,前方的燈籠已然換成了昏黃的路燈。風有點涼,路邊的吆喝聲也淡了,似是即將散場的喧囂。
「你最近還好嗎?」她忽然問,語氣不重,卻像是一道從耳朵穿進胸腔的箭。
我想說些沒事的話,但聲音卡在喉嚨裡,變成一個模糊的「嗯」。
我回頭望向她,在月光下,她是暗的,而我,也剩一絲微光。
「沒事就好,別跟你姊一樣,家裡剩你還沒事了,加油啊!」她拍拍我的肩膀,隨後便安靜下來走著。
背景的夜市嘈雜,我的耳邊也嗡嗡作響,可我看向姊姊,她的眼神中有沉靜,是在顫抖的沉靜,我知道,她也不想讓家人們擔心。
我也是,所以我一直隱瞞至今。
我有一個前女友,或許他在那些美女中並不出眾,但是和我相比的話,她簡直是黯夜中的那輪明月。
她非常善解人意,但我不是這個樣子的。我經常不能理解身旁的人的感受、不能感知到他們的情緒,EQ很低。這樣的我,居然能有一個那麼溫柔的女朋友,她會包容我、不會問我會不會出軌、也不會玩那種「如果我跟你媽同時掉進水裡你要救誰」的無聊問題。
她也不會要求我秒讀她的訊息,但一有她的訊息,我就會莫名其妙地開心起來,馬上拿起手機回覆。她總是不會這麼做,訊息可能過幾小時才回來,可我從不生氣,那是她的節奏。那時我真覺得自己,終於遇到了一個讓我安心的人。
後來我們吵了一架,我也不知道吵這個架是為什麼,我當時控訴著我明明可以接受的事情,我明明跟她說沒關係的,當時怎麼突然就有關係了呢?可能是,我覺得我配不上她了吧。
最後我們還是分手了,在分手之後,以朋友的身分繼續維持聯繫,不知道是為什麼,她還願意和我聯繫,可能是知道我非常依賴她。
她的志願是心輔系,我也常常將一些負面的事、有趣的事全部分享給她,有她在,我覺得我什麼都能說出來,我的溝通能力也不再是短版。
學測成績放榜了,我考的成績不上不下的,沒辦法填上國內前五的學校或科系,但填六到十名的都是綽綽有餘,我知道填前五的是徒勞無功,但我僅有的那絲自尊催動我填那些「不可能」的事,朋友們都說著要有「夢想」,而我知道,沒辦法實現的事其實叫做「妄想」。
個人申請放榜了,果不其然我一間都沒上,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準備分科,朋友和老師們都關心著我,我都能和他們有說有笑的掩飾我心中的不安。
分科測驗對我而言是一個大挑戰,畢竟選修的社會科我一樣都沒讀過,我給自己的目標是——至少不比學測時爛,原本分科測驗應該是向上拼更好的,結果到我這來變成保住原本最好的。
準備分科的過程很艱辛,跟朋友在畢業後組織了讀書會,還因為這個讀書會的遲到問題吵了一個很嚴重的架,嘴上還是罵著這個朋友,但是我不是真的想失去這個朋友的……
那段時間我潛心讀書,但耳邊時不時還會傳來那惱人的聲音,我盡我所能的將進度給補上,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即使做了這麼多努力,我依然沒辦法考上我最理想的大學,也沒辦法,說服我自己我該去讀那樣的大學。
那次的吵架確實對我的準備起到了不小的影響,可我不會怪罪於她,因為吵架是雙方衝突導致的,這是我必須承擔的代價,而我後來也為我的衝動付出了代價。
好在分科結束後,她主動傳訊息破冰,給了一個台階,我順著這個台階和她道了歉,我的用詞真的有些過激了,還好她願意和我和好。
和好之後,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一起出門唱KTV、一起打保齡球、一起吃火鍋,做著那個三年裡不斷重演的故事,經典之所以是經典,就是因為它每次的重演都令人振奮。
錄取通知也出來了,我上了在學測時完全沒有留意過的第六學府的中文系,那時我還對中文系有崇高的敬愛,也有著相對健康的身心,可能是因為那時候跟前女友的聯繫還能縫補我身心的裂縫吧。總之是帶著期待的心情踏入那所大學。
大一上,我和另一位朋友來到了北部的一個高台地上的大學就讀,初來乍到,有些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了好幾天,讀著那些不熟悉的課程,同系的同學們都有偏好的文學風格,也有喜歡的作家,而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
在剛上大學時,我參加了一些迎新活動,交到了一些朋友,一起去吃了很有名但很貴的餐廳,那天,我完全不敢點餐,而他們點的津津有味,最後是我先付錢,然後其他人分別給我錢。
途中聊天的內容,我也完全插不上話來,他們在談論的話題,我完全沒有興趣,或許我應該試著演戲,試著變成另一個人,試著和他們打成一片,至少不會那樣的痛苦。
那天吃完飯,我以為我交了很多朋友,實際上只有一個,而我們倆都被其他人排擠了,某一次他在外面閑晃的時候,看到他們圍坐著暢談,而我在宿舍,毫不知情,也不在意——或者說,假裝不在意。
他領著我出門,目睹了他們圍成小圈圈聊天的樣子,我們一靠近,嘻笑打鬧的聲音戛然而止,那一刻,我便知道,人心總是黑的,根本不存在什麼和善、友善的社會,根本不存在的,完美的世界,世上總會有些污點。
其中有一個人,他是我的同鄉,他在那次吃飯時欠了我錢,說著馬上就會還錢,結果一欠欠了兩個學期,上學期初的時候一起去圖書館,為了不讓場面那麼難看,我用我的學生證幫他借了一本書。
結果到了學期末,已經逾期兩個月了,學校的規定是逾期要罰款,而我拿著逾期通知單問他時,「啊,好像有,我以為是別人的。」別人的就不用還嗎?真有趣。
到了下個月,逾期通知書準時的寄入我的信箱當中,我再次拿去盤問他,這次他的眼神沒有上次的和善,他眼神冷淡,語氣有些不耐煩,「知道了啦。」
我知道,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已經逾期了,為什麼不還?我將他的行為定義為「故意」,我也決定不再和他進行任何的來往,我室友潛入他的房間,在書櫃的最邊邊找到了那本書,人類文明怎麼會出現這樣子的畜生呢?
最後還是我自己去還了這本書,繳納了罰金300元,加上之前吃飯時欠的,這頭畜生欠了我700元,還沒有任何一絲想還的慾望。
接著便是每天看他過的十分滋潤,天天吃大餐、玩樂,而我只能在宿舍吃著泡麵、自助餐配著遊戲短片。
而他的狐朋狗友們,在宿舍裡大吼大叫,不斷敲打牆壁,我感受到了無比的惡意,那群人裡有一個人的眼神帶著惡意,我仔細觀察,其中夾雜著煩躁。我時不時還需要請宿舍管理員來做勸導,但他們在勸導後還是不聽,這讓我更確定他們是畜生了。
我對他們的印象差到了一個極限值,我不再將他們視為「智人」這個物種,我認為他們不配和我身為同一個物種,我對外也不再宣稱中文系,和他們共處簡直是一個恥辱。
中文系的課程對我而言相當艱澀,至於申論題更是惡夢,我的敘述能力從小學時被霸凌後就開始減弱,也變的很內向,不常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也因為這樣,我對這些需要長篇敘述的東西不太擅長。
考試出來的成績也一塌糊塗,永遠都和及格只差臨門一腳,可我無論怎麼努力、怎麼學習,都踏不出那步。
學期末拿到成績單時上面寫著:
平均73.01 班排名41/47 系排名41/47
看到的當下有些無力,我已經做了那麼多努力,為什麼還是這樣,申論題我永遠只能勉強寫滿一面,交卷時看到隔壁同學寫了整整三面,我三面拿來寫三題,他一題寫了三面。
我是不是,真的很爛?
看到我的成績和排名後,對自己的能力有些懷疑,也有些對自己失望。
怎麼只能做到這樣?
連個中文都學不好嗎?
你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我後悔了,我後悔填這個科系、填這個學校,要是我當時填一個分數比較低的學校,我是不是就不用這麼痛苦,是不是就不用受到這樣的折磨?是不是,我就能感受到快樂、享受我的寧靜?
老師們發考卷給我的時候都補了一句加油,他們善意而為的一句加油,對我卻是一把把銳利的尖刃,連老師也認為我需要加油,他們都認為我的能力不只如此,我——
又讓他們失望了吧?
我讀的好痛苦,這不是我想像中的樣子,也不是父母想像中的我。
大一上的成績很慘,但即使這麼慘,我還是有動力,在放假能和前女友聚首的動力,但在放假的前幾天,她忽然暗示說,她有女朋友了。
至此,黯夜回歸,明月落下——不,或許說,只是盈月不再面向我而已。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耳邊那股聲音又回來找我了。
回到家的那幾天,每每到半夜我都會哭嚎著,臆想著想像中美好的場景,可那樣的場景,終究只是妄想,又是一次現實的重拳,擊碎了所有的虛幻想像,伴隨著耳邊嘈雜的聲響,彷彿是在嘲笑著一個失意的流浪漢。
我不斷在夢裡和她見面,一起重溫那些我們一起探店過的美食、一起在床上追劇打鬧、一起逛夜市,手心的溫暖好似撫慰著我冰冷的心頭。如果能從第三人稱視角來看的話,肯定很滑稽吧,但對我而言,那就是我的天堂——有她在的世界。
我想睡在夢中,醒於夢境。
可如願以償終究不是提供給像我這樣的失敗者的詞彙,我醒了,醒在現實。
過完她的生日,我簡短的編了一則祝賀的訊息便傳了過去,原本打算和她去做一些活動、吃一些好吃的東西的,那些都是我之前沒為她做過的,再也無法實現了。
我想,應該是我讓她失望了。
那天有如晴天霹靂,也是從那天開始,我的IG reels上開始出現各種美女的影片。不是我刻意去看,而是演算法嗅到了空虛的氣味。夜晚我會拿著手機反覆刷那些跳舞片段,像是在尋找什麼替代品,但沒有一個能填補那個空洞。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韓國女子樂團「鍵盤」的隊長兼鼓手於年度大賞的大舞台上驚艷四座的一句歌詞,我便深深的耽溺於她的旖旎,茶不思飯不想,身心的空缺也似乎補上了。
在夜幕低垂,月色黯淡失色時,才懂得群星的和諧是那樣的悅耳、閃耀,那便是偶像。
她的鼓聲花俏中也能看出穩重的基本功,像是從心臟裡敲出來的節奏,穩、準、狠。她的眼神裡沒有虛假的笑容,也沒有刻意營造的距離感,像是從夢中醒來那一刻短暫的清明。她的每一次敲擊彷彿有著木槿的綻放,她的歌聲和親切的問候,有如鈴蘭的芬芳,是木槿,也是鈴蘭。
我以為追星是人生失意者才會做的事,後來深陷其中才知曉,追星,是能救贖人生失意者的事;偶像,是在失去光源後拼命為粉絲發光的明珠。
我打開筆電,戴上耳機,播放著「鍵盤」的歌曲,他們的歌,帶我去了那片樂土,像是伊甸,像是蓬萊,他們的歌曲充滿力量。
他們出道的時間很短,歌曲總時長不超過兩個小時,所以我總是很快地便會被拖離樂土。音樂停止時,我有一種感覺,那個感覺很像是掠奪,好像我那不值錢的快樂,在那一瞬間,被雜音給強奪走了。
但到了大一下,我的身心狀態和學業表現同步下滑,我以為這學期我能做的更好,但是我想多了,從開學至今,我沒有一天是不失眠的,已經嚴重影響到我的學業表現,我開始著墨於休學的可能性。
各種的課業,幾乎所有的課我都是翹掉了,只有一堂課是因為上學期老師拉我一把讓我及格,我才撐著把功課提交。
半夜裡室友們熄燈,我卻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的同時,「你今天不該……」「你那次應該……」「你那個時候怎麼不……」類似的想法傾進了我的腦海裡,我又會回想起老師在課堂上說著「你們這些一年級的,都不先預習啊。」那失望的眼神。
我總是在讓人失望啊。
我自己也知道的,知道那些期待從來都不該落在我身上,知道那些期盼不是為我設計的劇本,但我還是撐著,裝作能夠勝任的樣子。每當我提起一點勇氣想要重新調整生活節奏,想把功課補齊、把題目紙寫滿、把課堂的筆記補上,我的腦中就會浮現出「你這次又要讓誰失望呢?」這句話。
自從情緒低落以來,我完全不能專注於學業,這讓我很煩惱、很痛苦,我對未來也感到迷茫,我不知道我畢業後該做些什麼。
「怎麼還沒死?」是我每天都會問自己的話,可我沒有勇氣執行,我只能妄想著哪天因為失眠而爆肝猝死在晚上。
我將我的情況大致整理後發布在了網路上,尋求協助,換來的是「幹嘛借給他?」「自己笨別怪人好嗎?」「笑死,這程度能上那間?」「那間是啥?我阿嬤都能上。」「玻璃心別來討拍。」「他都不還了你還硬要借不是活該?」。
一根根輕如鴻毛的稻草落在駱駝的背上,積成了山,最後一根稻草落下,駱駝仍舊佇立在那,此時一位來看熱鬧的人來了,「呿,有什麼用,以前我們還能駝更多呢,廢物一頭。」,奇怪的是,駱駝倒下了,原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並不是稻草,而是輿論。
我終究還是去了學校提供的諮商服務,諮商中心的老師一開始完全不明白我想表達什麼,我才明白,那些都是我和她的語言,失去了那個語言,我連完整表達我的症狀的能力都沒有。
「說說你的狀況吧。」
「呃、呃,就是,怎麼說,怪怪的。」
「什麼樣的怪怪的?你要說清楚。」
「就是心裡怪怪的,有一種很失落的感覺。」
「很失落,然後呢,怎麼失落。」
「呃,不知道,就感覺,自己很爛,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像是什麼事情?」
「像是考試,就,同學們都考得很好,都寫得滿滿的,啊我連寫半頁都有問題。」
「你會自卑是嗎?」
「蠻自卑的。」
……
諮商後,基本確定了憂鬱傾向,我知道的,我還不想死,我給自己的期限是30歲,所以我不會是憂鬱症,我還想看我的偶像,我還想多看看他們,我還想抱抱我的家人,我的姊姊、媽媽,還有爸爸,我,會努力活到30歲的。
兩場演唱會,一場是拼盤,另一場則是他們的專場。這兩場演唱會,是支撐我的力量、是支柱,讓我不至於死了,但我活了嗎?
他們是很勵志的「成長型樂團」,從他們的官方帳號可以看到他們的成長歷程,他們也是從無到有,一步步完成對自我的實現。
這些對我而言都太過遙遠,我不過是一個沒辦法走完自己選擇的路的失敗者。我在大學中一點成長都沒有,連過去自豪的化學、英文也斷崖式的下跌,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看著鼓棒在鼓面上飛舞,駕馭者優美而亮麗的形象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每一下的大鼓都直擊心靈;貝斯低沉的墊音為歌曲添抹了色彩,貝斯手的舞台動作也和貝斯的功能達成一致;吉他的solo穩健,總是能帶起氣氛,她戲稱的主打歌負責演唱的段落也總是能讓台下熱烈歡呼;主唱的歌聲宏亮,傾注感情於歌詞之中,打動了我,也動搖了那個掛在頭上的「死」。
就和他們的歌詞一般:「像星星般閃耀吧。」他們做到了,舞台上的亮麗,和我的生活,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第一首歌開場的變奏、第五首歌的全體演繹,到後來的手幅應援、手機燈海,還有主打歌最後高潮時噴出的彩帶,都為我第一次的演唱會體驗帶來了震撼。
歡快的兩個小時結束了,走在黯淡的回程路上,耳邊還是縈繞著一些聲音,這次不再是從前那嘈雜的聲音,而是那有如天籟的悅耳。
走在捷運站中,是那樣的寧靜,沒有粉絲和我一樣,只有一個人的吧?1500坪的空間,我走了出來,靈魂卻是空虛的,我回到學校後還要面對那些人的冷嘲熱諷,說什麼「最美的風景是人」,根本就是在騙小孩。
我的生活病了,我一直在尋求解藥,他們的出現,好似終結了尋藥的路途,看著他們,原本斑駁的生活瞬間變得五彩斑斕。
或許我已經死了,死在了入學後遇見的他們手裡;或許我已經死了,死在那幕群星和諧的夜裡;或許我已經死了,死在了對惡意視而不見的社會手裡。
兇手不只一人,你們也都是共犯。
雖然他們給了我力量,但也僅止於「好好活著」,我沒辦法從事更進一步的學習、學術研究,我謀生了休學的念頭。
休學便會延伸出幾項問題,首先是兵役問題,我因為自己評估身心狀況不佳而提出休學,但兵役體檢出來如果判定我沒問題的話,我就必須入營。但是我休學的目的就是休息調適,入營的話,我不知道會遭受到什麼樣的壓力,不知道會不會被打壓,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走出兵營。
我常夢到,我在兵營中,承受不住體能訓練,而我也常常在新聞上看見,兵營內部有著嚴重的霸凌情節,我又想起國小時被霸凌的場景,那樣的場景令我觸目驚心,時刻害怕著兵役的來臨。
國內入營後要安裝一個限制手機的app,說是要防止我們洩露國家機密,真的是這樣嗎?方便管理就說是方便管理,洩露國家機密這個理由不會太過荒唐嗎?哪個國家的新兵能夠在入營的時候就竊取到國家機密,如果可以的話,軍方內部高層也有鬼吧?
接著是家裡的問題,家中肯定不同意我休學,一來我沒辦法證明我休學能比繼續讀還好,二來我已經沒打算復學了,所以我需要拿出實績,讓父母知道,我沒有那張文憑依舊能夠餵飽自己的肚子。
剩下大概就是自尊的問題,不過已經無所謂了,有沒有大學畢業,都無所謂了。像我這樣的人,做什麼都是會失敗的。
我去診所看了一下,醫生開給我一些憂鬱症的藥物,我想,這應該會讓我開心一點,也能找到平靜吧。
「你先說說你的狀況吧。」
「醫生,我長期失眠,有些焦慮,然後還會頭痛,會有負面想法,偶爾有死亡的念頭。」
「你是不是很常給自己壓力?像是你的標準會很高嗎?」
「我的標準,假設是100分的話,我會希望我能做到8、90分。」
「你這種類型就很容易給自己壓力,你想要做好,你就會焦慮,你一焦慮就會做不好,我建議你可以設一個獎勵機制,比如說哦,你做完了,就獎勵自己一些事情,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
……
「我給你開幾個藥,這個藥你吃了之後不會馬上開心,沒有那麼強效;這個藥你吃了之後會想睡覺,這兩款都是睡前半小時吃。」
「謝謝醫生。」
幾段談話下來,醫生對我的了解甚至可能比我的父母高,很羨慕他們的能力,他們能這麼快的找到病因,並能對症下藥,我的夢想也曾是成為一位醫師,不管什麼科,可惜我配不上。
幾篇偶像的貼文發佈,預示著新專輯的發佈,他們的笑顏,是我想一輩子珍藏的,人生的意義在此嗎?我想不是,我還配不上他們,他們也不需要——我為他們而活。
他們還是那樣的發光著,在漆黑夜幕中,他們就像幾顆閃耀的星在那閃爍著,一閃一閃的,看上去不那麼和諧的星譜,卻有著節奏的躍動著,從中能探尋到和諧。
每當我耳邊傳來那擾人的聲響時,我便會播放他們的歌曲,我也預購了他們的新專輯,那還是我第一次為了韓國偶像消費。只有在偶像的光芒之下,我才得以躲避那些惡意的視線;在偶像的清鳴中,我才得以屏蔽那些「吱吱吱」的音頻。
吃完藥,看過訊息欄——空空如也,也該睡了。在夢裡,你又出現了,為什麼,總是在夢裡,我才敢和你見面?你遞給我一個東西,我沒敢看,我想抱抱你,可僵硬的身軀讓我連在夢中都無法完成這個願望,夢醒了。
手機螢幕亮著,忘記關掉音效了,播放著的正是那天驚艷全場的表演,也正是鼓手的那個段落。我看著她放光的影片,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
沒有掉進過深淵,便不知道谷底是多麼寧靜、幽暗,使人心慌,如果有一道光照進了深淵,裡頭的人會拼盡全力抓住那道光芒——因為那是他生存的契機。
「如果活著都不能夠盡興,那還不如死了算了。」這句話基本上是我的座右銘,但我不敢自殺,也只會大談這些無聊的事件,我病了,可社會沒病嗎?制度沒病嗎?我不敢說。
當一張潔白的紙上因為被滴上了一滴墨而變得髒兮兮的,你會責怪滴墨的人、墨水,還是白紙?
社會會給出答案。
活著的成本還是太大了,明明她許我平安,他許我成長,在尋找方向的路上,卻是那樣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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