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穿過霧澤町綜合醫院病房的百葉窗，在白色被單上投下暖金色的條紋，卻驅不散空氣中消毒水的冷冽。牡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指尖懸在白熊左臂纏繞的繃帶上方，遲疑了片刻，才輕輕落下，觸及那滲著淡黃藥漬的邊緣。那觸感，陌生又熟悉。兩年時光，像一層薄霧，隔在他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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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觀察兩天就能出院。」白熊的聲音比記憶中更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試圖活動肩膀，眉頭瞬間鎖緊，洩露了痛楚的真實。「骨頭沒事，皮外傷。」他的目光掠過床頭櫃上那本淺色封面的小說——她帶來的，屬於他們的故事，卻像一件來自遙遠過去的紀念品，靜置在那裡，帶著時差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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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牡丹應聲，輕得像嘆息。她拿起一顆飽滿的蘋果，水果刀寒光一閃，開始削皮。細長連貫的紅色螺旋垂落，發出規律卻單調的簌簌聲，填補著沉默。「那個失蹤案……很棘手？」她沒有抬頭，專注於刀刃與果皮的分離，語氣是刻意的平靜，卻像繃緊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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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熊的目光投向窗外，只能捕捉到鏡湖一角遙遠的粼光。「嫌疑人很狡猾，藏身處也複雜。」他頓了頓，話語在喉間滾動，斟酌著尺度。調查科的壓力磨礪了他，也隔開了他與過往的柔軟。「總覺得……水很深，還沒摸到底。」他收回視線，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弧度依舊，卻似乎籠罩著一層東京的薄霜。「本想今天……準時到的。」話語裡有歉意，也有無力彌合的時空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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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削好了，晶瑩的果肉裸露在空氣中，散發著清甜。牡丹仔細地切成小塊，放在素白的小碟裡，插上牙籤。她沒有立刻遞過去，只是將碟子擱在膝頭，指尖無意識地、反覆地摩挲著頸間那枚溫潤的牡丹花吊墜。銀質花瓣貼著肌膚，曾是兩年異鄉唯一的暖源，此刻觸手生溫，卻又沉甸甸地提醒著分離的重量與此刻的生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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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完了。」她終於開口，聲音像穿過狹窄通道的風，帶著一絲艱澀。「在東京……聽著電車轟鳴寫的。」她抬眼，目光與他相接，眸子里映著窗外的光，也映著他臉上的新添的細小傷痕和風霜打磨過的輪廓。「寫的時候，涼亭的風鈴聲……好像很近。」她頓了頓，補充道，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辯解意味，「寫著寫著，就覺得……該回來了。」「該回來」而非「想回來」，一字之差，洩露了決定背後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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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熊的心被那目光輕輕撞擊，泛起一陣鈍痛與漣漪。他伸出未受傷的右手，遲疑了一瞬，才覆上她擱在膝頭的手背。她的肌膚微涼，觸感依舊細膩，卻少了記憶中那份毫無保留的暖意。他粗糙的指腹撫過，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像觸碰易碎的舊夢。「辛苦了。」千言萬語，最終凝結成這三個沉甸甸的字。他的拇指無意識地蹭過她無名指光滑的指根——那裡依舊空蕩，承載的承諾在兩年的疏離後，顯得既珍貴又飄渺。這個細微的動作，讓牡丹的手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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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地、卻堅定地抽回自己的手，反將那碟蘋果推到他面前。「嚐嚐吧，說是今天新到的。」她看著他拿起牙籤，叉起一塊送入口中，咀嚼的動作緩慢而機械。她嘴角試圖揚起一個弧度，卻顯得有些勉強。「出院後……還想去湖邊走走嗎？風鈴……應該還在。」語氣裡帶著試探，也帶著一絲對「如常」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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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白熊嚥下清甜的果肉，那滋味卻彷彿未能真正抵達心底。「就我們兩個。」他重複著，聲音低沉，「好好走一圈。」他停頓，目光投向窗外那遙不可及的湖光，補充的話語帶著承諾，也帶著一絲連自己都無法確定的飄忽，「這次……儘量。」「儘量」二字，像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在兩人心間漾開細微的波紋——那是對現實無常的妥協，也是對過去純粹篤定的一種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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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陷入更深的寂靜。消毒水的味道固執地盤踞。陽光無聲移動，將兩人的影子在牆上拉長、靠近、卻始終無法真正重疊。牡丹拿起一小塊蘋果，放進自己嘴裡。清甜的汁液在舌尖蔓延，卻無法完全沖散喉頭的苦澀——那是等待一小時未見的焦灼，是見到他傷痕時的驚痛，更是此刻這份近在咫尺卻觸手生寒的陌生感交織而成的複雜滋味。一種沉甸甸的、帶著涼意的暖流，如同初春尚未完全解凍的鏡湖水，在兩人之間緩慢流淌，裹挾著過去的碎片與未來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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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究還是拿起了那本小說，指尖劃過光滑的封面，翻開扉頁。娟秀的字跡寫著書名和她的筆名，像一個凝固的夢。「回家後，」她開口，聲音輕柔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如果你有空……我們可以一起看看？」「有空」二字，像一道無形的牆，將「理所當然」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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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熊的目光從書頁移回她的側臉，那溫婉的線條下，藏著東京兩年賦予的獨立與疏離。他凝視片刻，才緩緩點頭：「嗯。」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種認清現實後的篤定，而非單純的承諾。「就從第一頁開始。」他的目光深邃，彷彿穿透書頁，看到了更遠的地方。「我們的故事……翻開新的一章了。」「新的一章」，意味著過往的甜蜜已成定格的舊篇，而新的篇章，註定要在經歷離散、成長與隔閡的土壤上重新書寫，開頭或許艱澀，結局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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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鏡湖，在午後的陽光下平靜如常，倒映著流雲與岸柳。涼亭的風鈴，在無人駐足的此刻，被一陣略顯生澀的風推動，搖曳著，發出一串短促、略帶遲疑的清響，彷彿在應和著病房內這份重新開始的、帶著苦澀與試探的「圓滿」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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