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護士端著托盤進來換藥。細微的聲響打破了兩人間流轉的思緒。白熊配合地抬起手臂，繃帶一層層解開，露出底下消毒水擦拭過後仍顯猙獰的擦傷與淤腫。牡丹別開眼，視線落在手中小說的扉頁上，那娟秀的字跡彷彿也隨著消毒水刺鼻的氣味而微微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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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耐一下，很快就好。」護士的聲音公式化地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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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熊只是低低「嗯」了一聲，目光卻越過護士的肩頭，落在牡丹低垂的睫毛上。她專注地盯著書頁，指尖卻無意識地捻著紙張邊緣，洩露了並不平靜的心緒。他想起她畫畫時的樣子，也是這般抿著唇，全神貫注，彷彿整個世界都濃縮在筆尖與畫布之間。只是此刻，那專注裡摻雜了別的東西——一絲刻意維持的距離感，像東京高樓間隔開人與人的冰冷玻璃幕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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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藥結束，病房重歸寂靜，空氣裡藥水的味道更濃了。牡丹將書輕輕合攏，放回床頭櫃，指尖拂過冰涼的封面。「餓嗎？要不要……吃點別的？」她輕聲問，目光掃過那碟只動了幾塊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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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白熊搖頭，右手下意識想碰碰左臂的傷處，又強行忍住，「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這並非本意，更像是一種笨拙的試探，試探她是否會因為這份生疏而選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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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抬眼看他，湖水般的眸子裡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被這句疏離的關心刺了一下，隨即又化為更深的柔軟。「我不累。」她搖搖頭，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等你睡了……我再走。」她重新坐回椅子，雙腿併攏，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的麻布袋上，像個準備好長時間守候的學生。那姿態，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份安靜的固執，陌生的是其中多了一份沉澀的、經過世事打磨後的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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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光線徹底轉為金紅，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白色的牆壁上拉長了柵欄的影子，也將兩人的輪廓鑲上一道暖融卻易逝的邊。白熊閉上眼，並非睏倦，只是想避開那無所不在的、提醒著變化的光線。黑暗中，感官卻異常清晰。他能聽見她極輕微的呼吸聲，能聞到她身上殘留的一點點顏料和紙張的氣息，混雜在消毒水裡，成了唯一能抓住的、屬於過去的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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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藥水味和寂靜中緩慢流淌。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床沿微微一沉。睜開眼，看見牡丹不知何時已悄悄坐到了床邊，離他很近。她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專注地、輕輕地將他蓋在腰間的薄被往上拉了拉，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受傷的左臂。她的側臉在昏黃的光線裡顯得格外柔和，長長的睫毛投下細密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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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冷嗎？」他忽然開口，聲音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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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被子的手頓住了。她抬起頭，眼中有一瞬間的茫然，隨即化為一泓映著夕陽餘暉的暖意。「冬天很冷。」她輕聲說，嘴角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風很大，吹在臉上像刀子。不像霧澤町，風裡總帶著湖水的潤。」她的聲音裡有回憶的溫度，「那時候……就會把項鏈貼在臉上。」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撫上頸間的銀質花瓣，彷彿那冰冷的金屬仍能傳遞彼時汲取的、來自遙遠湖畔的微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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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熊的心像被那微溫熨帖了一下，又像被「刀子」劃過。他伸出右手，這一次沒有遲疑，輕輕覆上她撫摸項鏈的手背。她的指尖微涼，他的掌心溫熱，觸碰的瞬間，兩人都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這一次，牡丹沒有抽回手。她只是靜靜地任由他握著，目光交纏，空氣中緊繃的弦似乎鬆弛了一點點，那些盤旋的陌生感被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情愫悄然取代——是傷痛後的憐惜，是久別重逢的慶幸，是知曉彼此都變了卻依然選擇靠近的勇氣，還有一點點對無法挽回時光的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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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鏡湖最後一抹波光被暮色吞沒，小鎮的燈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病房裡沒有開燈，昏暗的光線模糊了邊界，也模糊了橫亙在兩年時光裡的溝壑。風鈴聲是聽不見的，但白熊覺得，在這一刻的靜默裡，在兩人交疊的體溫間，在牡丹頸間那枚微微發燙的銀質花瓣上，他彷彿又聽到了湖畔涼亭下，那一串為他們而鳴的清響，帶著遲疑，卻也帶著重新連接的、微弱而堅韌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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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篇章，就在這消毒水與舊時光交織的病房裡，在無言的觸碰和殘留的痛楚中，悄然落下了第一個字。沉重，卻也蘊含著破土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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