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劇場Ⅰ - 第十二章鎖獻之書

濃霧翻湧，銀絲未斷，裂羽不碎。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Ljr6Ffs2N
小鬼與遊君的身影，在火光餘燼中拉出兩道凌亂又彼此追逐的陰影。裂羽微震，劃開一道道銀光餘縷，而遊君身形輕巧，一再再仿佛能預知每一次攻勢的角度，始終如影隨形地躲避，反制，甚至戲弄。

「你很認真啊。」遊君笑了，銀絲攀上他的手腕，繞指成圈:「我能感覺到你的殺意。」

「不是殺意。」小鬼喘著氣，血從眉角滑下:「快、狠、不悔……我是在證明給那個……教我刀法的人。」

遊君眼神微動。那一瞬，他像是被什麼話擊中，可又什麼也沒說，只是左手一轉，銀絲倏然斷裂，主動後退一步。

「好了。」他說。

小鬼愣住，裂羽停在半空:「你……不打了？」

「沒必要了。」遊君微笑，銀絲輕收:「空氣變了，你沒感覺到嗎? 我們被注視著。」

氣氛沉於靜止的深霧，霧氣之後，傳來緩慢卻沉重的腳步聲。

小鬼與遊君站在村心，彼此之間只隔兩步。火光已熄，霧中無風，但空氣卻異常「移動」——像是有什麼東西，自霧層裡吐息。

那不是氣流，而是某種力量的漸近呼吸。每走近一步，就有一道無形鎖鏈聲低鳴，如萬魂掙脫的哀嘯。

轟。

一陣像從地底深處捶擊而來的震動傳來，碎石飛濺，磚塊自斷牆上剝落。

黃泉鎖奴，現身。

牠自村中央裂縫裡升起，如從劇本最深頁中撕開而來。鎖環纏臂，半面金盔，破碎軍鎧下透出如岩石開裂的膚質，肌理斷續，有如瘡口未癒。詭異的紅光自眼孔中迸射，彷彿能將被注視者內在的恐懼也被照亮。

小鬼與遊君並肩而立。遊君抬手，銀絲已靜伏於指節。小鬼則微俯身，裂羽在他手中顫得細不可聞，像是感應到某種不屬於「此方世界」的敵意。

黃泉鎖奴於裂縫中央，靜立於兩人面前，那雙令人生畏的紅瞳，在霧中忽明忽滅，像是冥界的燈塔，指引亡者歸航。鎖鏈垂落地面，每一環觸地，便有一道裂痕順地延展。牠不需出手，壓力已足以逼人喘不過氣。

小鬼握緊刀柄，掌心早已濕滑。儘管曾經交手一次，但這次不同——

這次的鎖奴，不再只是鎖域的主宰者，而是一段被改寫劇情的核心，一把已合二為一的「黃泉鎖」本身。

遊君眉頭微蹙，側首道:「這看起來不好惹的傢伙，是你說的那個……？」

「黃泉鎖奴。」小鬼低聲:「我們曾面對過牠。」

「是嗎？結果呢?」遊君聲音依舊輕慢，但腳步已略偏後半身。

——那是一個準備配合進攻的位置。

「我們逃了，牠能招喚縫嘴怪……一種狗型怪物，數量太多，你便帶我逃了。」

遊君面露思索，似以與小鬼對話中的隻言片語拚湊可能:「那麼你找到克制牠招喚的方法了嗎?」

小鬼看了下遠處的商人，再搖搖頭:「沒有，牠很強，即使沒有縫嘴怪。」

「喪氣等死了?」

「沒有。」

「現在就牠一個，你還站著幹嘛？」

小鬼沒有回應，只將身體調整距離。他站前一步，刀傾斜三寸，正好露出遊君的空間。

這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兩人剛才交手時培養出的默契。

霎時，一聲鎖鏈擦裂地面的聲音傳來——像骨刀摩擦金屬，響進腦中。

鎖奴動了。

牠沒有衝刺，也沒有咆哮，只是一腳踏地。那一腳像敲響某種規則，周圍霧氣竟隨之湧動，重組，像劇場場景一瞬更新。

下一刻，牠的鎖鏈疾甩而出！

小鬼躍退，遊君銀絲護身，兩人幾乎同時閃避。鎖鏈擦身而過時，皮膚生出一層寒意，像是劇本結局本身正在「索命」。

「上！」小鬼身形先動，斜掠過破石，裂羽自下而上破風，劍刃劃出一道銀弧。

遊君則在後補位，銀絲繞指，於鎖奴左膝處拉出斜網，試圖影響牠平衡。

第一擊撞上！

裂羽斬在鎖奴腰側，傳來沉悶震響，如斬在鎖門之上。銀絲緊纏其膝，鎖奴微一頓足，地面龜裂，但牠並未倒退。

反而鎖環猛然反擊，遊君腳下銀絲炸斷數根。

「退！」遊君低喝。

小鬼反握裂羽，順勢側旋，與遊君一前一後拉開戰線。

鎖奴再度揮鎖，小鬼主扛正面，裂羽橫擋，巨力震得他骨肉生疼；遊君則利用小鬼扛擊之際，從右側疾步切入，一線銀絲直刺其頸後。

啪！

銀絲斷，遊君震退三步，氣息微亂。

「太硬了。」他苦笑。

「還用你說。」小鬼喉間一甜，強壓住內傷，裂羽再起。

兩人宛若老練兵士，接下來連續數輪出招與退閃間，始終未交談，卻能無間配合——小鬼快而狠，遊君精而詭。銀絲如盾，裂羽如矛，他們在明顯的劣勢中創造出每一分空間。

但鎖奴無懼。牠沒有破綻，或者說每一次被斬出、貫穿的裂口都立刻癒合，彷彿是無敵之身。

兩人的配合看來只能延緩結局，不能逆轉。

裂縫未閉，其中再有異聲浮現。

一道道黏濁濃霧自地面升起，扭動、成形，化為一具具四足伏行的黑影。

縫嘴怪，來了。

數量遠超過去，從破屋、井邊、裂牆中不斷湧出，像整座村落都已被鎖奴「轉化」。

牠們彷彿被無形力量驅使，目標只有一個——殺死場中那兩個有著不同色彩的角色。

「……這等陣仗，要怎麼打? 」遊君喃喃。

「不該是這樣，縫嘴怪是牠要以鎖鏈連結裂縫才能招喚的。」

小鬼望向鎖奴的身後霧層，霎時心有猜測。

那不遠的高牆上，一雙熟悉的瞳眸正與他對視。

他胸口微悶，曾經給予信任的人此刻正將刀口轉向自己。

001。

——她選擇站在鎖奴那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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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斷垣高牆之上，一道人影靜靜俯視。

001蹲踞於磚瓦邊緣，指尖輕扣筆柄，視線未曾移開戰局分毫。

她可以出手。

甚至知道哪一擊能改變戰場的走勢，哪一處地形能變為陷阱——但她沒有立刻動筆。

因為那不是她想要的選擇。

而他，正在等待黃泉鎖所謂的「交換條件」。

就在鎖奴再次揮鎖掃過兩人之際，她手中的筆忽然一震，回音在腦海中轟然展開。那不是劇本的指令，而是黃泉鎖自身的囈語：

【召域。喚群。予力。】

001嘴角輕挑。

「那就看看，要怎麼收尾。」

她低聲落筆，筆尖一劃，鎖痕浮現。

——鎖域解放。

廢村外圍，地面驟然開裂。霧氣如浪湧動，隨之一波又一波的縫嘴怪自裂口中爬出，此景宛若地獄開閘。

牠們不再各自為戰，而是有節奏的朝遊君與小鬼撲來。

「懂配合的怪物。」遊君望向牠們的動線，眉頭皺起，「這些狗東西，是那鎖奴指揮的？」

「不是牠。」小鬼喘息回應，「是——執筆者的改寫權限。」

「執筆? 權限？」遊君喃喃，剎那靈光讓他理解。

牠，不只是怪物了。

牠已和所謂的執筆者一道，共寫一場戲，並準備將他們寫成「斷章遺角」。

—

眼見數量無窮的縫嘴怪壓境，兩人已無退路可走。

小鬼背後已中數爪，血染衣襟，卻依舊橫刀守前。遊君銀絲收縮，為他構起一道道防線，但已顯疲態。

「我們得走。」小鬼低聲道。

「好啊。」遊君銀絲疾收，「但得有條路。」

小鬼無奈看著面前無數的縫嘴怪:「沒有。」他突然想起商人的詭香:「除非──」

就在此時，一道低哼聲於濃霧深處響起。

——那是商人。

彷彿回應小鬼對生的渴望，商人終於現身。

他無聲走入場中，背對斷井，香盒緩緩開啟，詭香點燃。風停了，霧凝了。

香火煙霧之處如結界，隔開怪物的浪潮。

「還能走，便走。」

語畢，他以三層面具之下的某種言語，念出無人聽懂的咒。

一圈煙霧環繞如門，在遊君與小鬼身前悄然成形。商人一掌推向兩人——

「喂！」遊君來不及說完，他們的身影瞬間被門吞沒，傳送離場。

小鬼最後望見的是商人雙手結印，將香盒全數打開。黑煙如墨，隨鎖奴逼近時湧起。

霧收，門閉，結界破。

鎖鏈穿胸的聲音，響於下一刻。

—

煙氣散盡，場中只剩斷香一截，未燃盡的最後一線火。

那香上，刻著一行隱約的字。

【遁去其一】

鎖奴無聲出手，鎖鏈貫體而入。

商人倒下，香火未滅。

香氣未散，卻再無人可聞。

──

劇本，仍未停筆。但書頁已被撕裂一角，留下血與灰以及燃燒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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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鎖獻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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