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教我練完字後,我們兩人一如往常的來到客棧一樓用餐。今天掌櫃給我們準備的飯菜依舊豐盛,燉得酥爛的紅燒肉、香噴噴的雞汁冬筍、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野菜雞蛋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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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個客棧也有將近現代一周的時間了,季白吃飯仍舊像是餓了好幾頓一般,囫圇將飯菜大口大口地吞下去,我忽然意識到,這或許也跟他原本的吃飯習慣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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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澄……我們不趕時間,如果吃不夠的話也可以再叫菜,吃這麼快會傷到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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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忍心提吃太快也有可能是導致他肥胖的其中一個原因,擔心會傷到他的自尊心。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4HU72wH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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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放下碗筷,正欲回答我些什麼,旁邊一陣稚嫩的聲音傳來:「爹~娘~快看、快看,有頭肥豬在吞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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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一看,一個年約七、八歲的總角小童正和父母在隔壁桌用餐,原本是溫馨的一家團圓畫面,但我筷子一拍,站直了身子,只想給那口無遮攔的屁孩一個教訓……我是說,用眼神嚇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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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靜,沒事的,回來吃飯吧。」沒想到季白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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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那桌的父親也過來道歉:「對不起啊,孩子年紀還小,回去我們會嚴加管教,公子姑娘別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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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給了他一個溫和的笑容:「沒關係的,您客氣了。」說罷,端起飯碗就繼續扒飯,好像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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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注意到他端碗夾菜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下唇也咬緊了,開始機械式的夾菜、吞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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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中大罵「孩子還小就這樣,長大豈不作奸犯科?」,最終仍然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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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對無言的吃完這頓飯,季白轉身默默上樓,我跟著他回到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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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季白坐在床上,龐大的身軀整個都在顫抖,眼眶有些濕潤,他卻倔降的咬著牙不讓眼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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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說我也很厭惡我這肥豬一般的樣子,你相信我嗎?」他忽然抬頭問我,語帶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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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置可否,只道:「我曾看過一句話,『不要從封面去評價一本書的內容』,況且,豬比人類可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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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輕輕笑了:「蘇靜,你還是這麼會逗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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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是真心話啊!怎麼又被你當成笑話了,你笑點到底有多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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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著自己略顯笨重的雙手,壓低了聲音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幾乎每天都要吃補藥、喝補湯。父皇說我是上天眷顧才留住的小孩,要我長得圓圓的、胖胖的,才是有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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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映著他的側臉,那份慣常掩藏在急躁底下的苦澀,此刻清晰得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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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也信了。覺得這副模樣是福氣,是驕傲……」他頓了頓,輕輕笑了笑,那笑意卻帶著自嘲的苦澀。「後來才明白,別人看我的眼神,從來不是羨慕……而是憐憫,或者,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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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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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卻搖搖頭,像是怕我誤會什麼似的,急急補充道:「我不是在跟你訴苦。那孩子說的話,我已經習慣了。只是今日,你也要我吃慢一點,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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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下來,握緊他的雙手:「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是我發誓要保護的人,要是不小心噎死了,我要怎麼跟我的隊友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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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這次沒笑,只是回握我的手,認真地說:「小時候我一到秋天就生病,三歲那年高燒不退,太醫說我撐不過那個秋天。父皇派人尋醫,母后整夜守著,為我擦淚。那時候,我感覺自己像艷陽下的冰雪,或是隨時就會燃盡的殘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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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喉頭一緊,只能默默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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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熬過來了,但那種恐懼卻一直伴隨著我。」季白深吸一口氣,「五歲、七歲、十歲……每次生病,我都害怕……怕自己什麼都來不及做,什麼都來不及說,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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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圓潤的手指撫過自己的臉頰:「所以我變得急躁,總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他低下頭,聲音幾不可聞,「可諷刺的是,越是這樣,事情越是每況愈下。吃得太急導致食慾更大,說話太快被嫌脾氣差,決定太快總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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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懂慢下來的美好,只是,我不敢。」他說完這句話,嘴角扯出一個輕微的笑,眼神卻紅了。「這樣的我……是不是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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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地伸手,把他的手包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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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笑。」我輕聲說,「一點也不可笑。你一直都在努力活下來,努力讓別人看到你。我知道。而我也會努力讓你知道,已經沒事了,可以慢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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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豪的挺胸:「你看,在破廟裡你燒成那樣,我不也把你救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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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對話過後,季白雖未再多言,整個人卻像是鬆開了某個緊繃許久的結。翌日清晨他仍照常教我練字,只是偶爾會停下筆,端詳片刻,像在思索筆觸之外的東西。我沒問,只默默陪著他,一筆一畫練著字,門外忽傳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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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的是季白,門外站著一對衣著寒素的中年夫婦,男人臉上有道明顯的風霜裂痕,女人則攜著一個破布包,眼眶微紅,神色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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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您二位可是寫得一手好字的那對公子與姑娘?」男人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動搖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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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溫和地點頭:「二位請坐,有什麼事盡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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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小心翼翼地展開布包,裡面是一封沾了泥水的控訴書,上頭的筆跡斷裂歪斜,看得出不是出自識字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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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姓鄭,在鎮郊有幾畝薄田,原是祖產。年初因旱災歉收,家中欠了點債,結果……就被鎮上的潘員外帶人強佔了去。連夜趕走我家男人,還派人把我們告狀的書信丟回門前……說什麼證據不足,又不是戶主親自申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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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就是戶主。」我忍不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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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爺們說沒戶籍文書在案,我丈夫的話不作數。」她眼中泛淚,「實話說……我們也知道,他們是同鄉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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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找過誰幫忙寫訴狀了嗎?」季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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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過。可那位書先生說他與潘家有交情,不便插手。」男人語氣低沉,「我們繞了好幾家,都被拒了。掌櫃說,你們也許願意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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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季白對望一眼,他沒有多言,只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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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聽。」我站起身,「我們會幫你們想辦法,寫好一封誰都挑不出毛病的狀紙,還要讓官府想不理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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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報官,還得讓他們不敢亂壓下來。」季白補上一句,已開始沉思用筆和畫如何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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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即聯絡了掌櫃,請他引薦鎮上的幾位舊識——曾為文士、畫師,如今退隱鄉間,但仍保有些許名聲。他們曾幫潘家作畫題字,對其田地與邊界走向皆熟稔,也對其為人頗有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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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姓夫婦走後,我與季白仔細看過那份控訴書。紙張殘破,用詞生澀,卻字字句句透著真切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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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狀紙,是血書。」我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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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點頭:「他們不是沒想過反抗,只是連像樣的字都寫不好,更別提為自己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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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即動筆,重新誦寫一份狀詞,避開鄭家身份問題,主訴潘家違法侵地、毆人傷人,並暗藏引子:若官府仍以「證據不足」推託,便落入「漠視人命、官官相護」的口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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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數日,我們親自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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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領我們拜訪了一位退隱的老畫師,姓賀,昔年曾替潘家繪製過祖宅與田界圖。賀老雖年邁,但眼神尚明,見是要幫百姓伸冤,當即爽快應允,甚至翻出早年繪圖底稿。圖中可明確看出田地屬於鄭家,旁有老井與竹林為界,現今已全為潘家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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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輕時雖是給他畫圖,但這種事我也看不下去。」賀老搖頭歎氣,「你們若敢寫,我便敢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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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聯絡了鎮上一位落拓的文士周君,他曾於縣中做過幕僚,為人正直,雖早已歇筆多年,但筆跡仍被舊官友認得。他讀罷狀紙,拂塵微嘆,提筆在末尾留下證詞:「據實所聞,非妄言也」,並蓋上私人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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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季白將所有資料一一誦入狀紙之中,又繪下新版田界圖為證,備妥三份副本。季白題名首句,筆鋒剛健如訴如泣,讓掌櫃看得連連搖頭讚歎:「這哪是告狀,分明是討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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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計畫於兩日後的縣衙例案日,由鄭姓夫婦親自出面投狀,賀老與周君假作偶遇,在旁當庭佐證。我與季白則扮作隨行親友,暗中觀察官府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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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對方想私下壓下來怎麼辦?」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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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微笑:「那就讓賀老再畫一幅田圖,直接貼在縣口榜前。我倒要看看,一對老夫婦的幾畝田,能不能壓過這些文書圖印與兩位鄉紳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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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從封面去評價一本書」譯自英文諺語Don’t judge a book by its cover
「彷彿燃燒中的殘燭,彷彿炎陽下的冰雪」出自F.T.Tosti的藝術歌曲《Preghiera祈禱》) 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SDo5P0nD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