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稍晚蕭北辰在房中解衣欲睡,聽著屋外滂沱雨聲,正想著明日天氣和地裡的景況,卻突然聽得叩門聲響不絕。
「誰?」
「三少,是奴婢,請開門一見。」
「紅蓮姐?這麼晚了什麼事?」蕭北辰試探著:「我已經睡下了,不如明日再說吧。」
紅蓮的話聲再度響起,語帶哭音:「婢子實在等不得,求三少慈悲救命……」
話都說到這兒來了,蕭北辰也不好推拒,只能道:「請姐姐稍等我一會。」
說著重新穿好外衣,這才推門見客,只站在門邊說話:「姐姐究竟有什麼事?」
紅蓮目光中滿是悽楚:「三少能讓婢子進屋說話麼?」
「現在很晚了,實在不方便,還是委曲姐姐就在這兒說吧。」蕭北辰看著紅蓮哭得發腫,水汪汪的一雙眼睛:「其實我不懂紅蓮姐特地來找我有何用意,如果是為了方才的事,爹爹已經說那袋麥子姐姐照價買回就算責罰,這法子還是我提的,所以我也不好在爹爹面前為妳求情,這點還請姐姐明白。」
「婢子自然知道,這責罰已是很輕了,」紅蓮眼中泛淚,哀哀欲泣:「老爺和三少對婢子的處置都是重重提起輕輕放下,這點紅蓮感激在心,可是大少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何至於此?」蕭北辰淡淡道:「如果妳是害怕大哥報復那大可放心,我今日當眾搶白他又幫妳解危,依我對大哥的了解,接下來他只會恨我不會恨妳,妳可以無憂。」
「婢子很感恩三少出手相救,不過大少只怕……」紅蓮顫聲道:「奴婢想求三少一件事。」
「什麼事?」
紅蓮突然顫抖,對著蕭北辰跪下,匍匐在地:「求三少留婢子在身邊侍候吧,如此就是救命的恩德了。」
蕭北辰端正了顏色忙忙退開,不敢受她這一跪:「紅蓮姐這是做甚?我一個半大孩子哪能受這般大禮,姐姐快起身!」
「三少……」紅蓮哀哀欲絕:「婢子知道自己魯莽,可是有些事實在走投無路,唯有來求三少。」
蕭北辰聽她說得嚴重,不免詫異:「究竟是什麼事姐姐能再說清楚些?」
「請三少准婢子進屋說話,」紅蓮還是伏在地上,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已在啜泣:「不能在這兒說……」
蕭北辰思考了一會:「好吧,姐姐請隨我進屋,有什麼話慢慢再談。」
進到屋裡,聽著紅蓮娓娓訴說幽怨心腸,蕭北辰大受震撼,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自以為了解大哥,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隔日還是大雨如傾,蕭北辰去找了父親,只淡淡表示擔心紅蓮得罪大哥的事往後再有風波,請父親安排紅蓮在自己屋內做使喚丫頭。
蕭成聞言緩緩點了點頭:「我本來就說你屋裡須得有個使喚丫頭才好,紅蓮今年十五歲,模樣好,性情也體貼,抬舉她做你的使喚丫頭也無不可,只是這一來只怕你大哥對你更要記仇,還是換個人吧。」
蕭北辰當然知道父親說的道理,但又不好吐露太多,只能苦笑道:「爹不用擔心,大哥不是心胸狹隘之人,哪會和我為了這種小事過不去?就請爹允了吧,我橫豎每日忙田裡的事,只讓紅蓮姐在我屋裡安靜做事就好,也不會有什麼波折才對。」
……你真覺得你大哥不是心胸狹隘之人?
蕭成用一言難盡的眼神掃向蕭北辰,但終究沒再多說什麼,只道:「你既然考量過了,就這麼做也無不可,我一會兒就交待下去,讓平叔來處理這件事吧。」
於是過午,紅蓮已經在蕭福帶領下來到蕭北辰居室裡,對著蕭北辰深深一禮。
「三少,平叔交代了,往後紅蓮就是三少屋裡的使喚丫頭,」蕭福淡淡道:「三少屋裡有什麼講究、什麼須要,都可以讓紅蓮去辦,倘若紅蓮做事不盡心周到,三少可以再告訴平叔。」
「明白了,阿福你替我謝謝平叔一聲。」蕭北辰看著紅蓮手上的棉被又皺起眉頭:「紅蓮姐來便來了,這舖蓋是怎麼回事?我屋裡不用人上夜,紅蓮姐不用費心。」
紅蓮訥訥道:「可是三少若夜裡須要喚人取物做事,紅蓮也可以照顧的。」
「當真不用,我自小獨居,屋裡有人我只怕睡不安穩,」蕭北辰搖搖頭:「紅蓮姐只要日間替我灑掃屋子就行,其他事就不勞煩姐姐。」
「這……」紅蓮臉上一僵,求救地看向一旁的蕭福,蕭福卻沒多做表示,紅蓮只好咬著唇幽怨道:「三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紅蓮只願日日在這屋裡盡心,夜裡也不敢貪懶,否則只怕老爺、夫人、大少爺都要怪責我不夠用心服侍,倘若三少真的不願紅蓮在屋裡侍候,紅蓮可以睡在廊下無妨,只求三少別讓我離了這裡!」
紅蓮說完這一大通,蕭福聽得只是皺眉。
但蕭北辰當然聽懂了她的意在言外,於是略一思索便點點頭:「好吧,那夜裡就還是煩紅蓮姐照看,阿福一會兒幫著搬張長榻來放門邊方便姐姐屋裡上夜,再架一座屏風圍起來,這樣也就周到了。」
紅蓮喜出望外,連忙又是一福:「多謝三少體恤。」
蕭福掃向紅蓮一眼,只淡淡問:「不過三少,你日日早出晚歸,紅蓮若只專管替你洗衣、灑掃屋子,日子似乎也過得太輕巧些。」
蕭北辰才剛想說這也沒什麼關係,紅蓮立刻接話:「婢子不敢貪懶,婢子可以每日過午到三少田裡去送茶點、做農事,再陪著三少一起回來。」
蕭福聞言又看向紅蓮,眼中充滿疑惑。
蕭北辰見狀不動聲色把話接了下來:「紅蓮姐有心幫忙當然很好,正好近來田裡事多,就煩紅蓮姐幫忙也好。」
然後就看到蕭福眉頭皺得更深,紅蓮卻是笑得明媚。
「多謝三少,婢子一定用心做事,等收拾了舖蓋就去替三少傳些茶點過來。」
「紅蓮姐不急,慢慢來就是。」
待紅蓮收拾妥當出門去拿茶點後,蕭福看著蕭北辰,眼裡閃著晦暗難明的情緒。
「三少,讓紅蓮做你屋裡使喚丫頭的事是你向老爺提的?」蕭福皺眉:「我不懂。」
「也沒什麼難解的,」蕭北辰故做輕鬆,淡淡道:「爹說我屋裡該有個使喚人,正巧大哥為了昨天的事對紅蓮不滿,她來求我,那就幫她一把,舉手之勞而已。橫豎如你說的,我早出晚歸,有人替我看著屋子那也很好。」
「大少爺對紅蓮不滿?只怕疼都來不及了吧。」蕭福冷笑道:「我當然明白三少是一片善心,不過還是留神點,別惹禍上身才好。」
蕭北辰聞言一凜:「阿福你知道些什麼?」
「……我一個底下人就算知道什麼也沒有說話的餘地。」蕭福一嘆:「只是看三少這樣熱心,少不得提醒三少,這家裡人人各有盤算,三少也得多為自己考慮才對,為了一個婢子得罪大少爺,真的值當麼?大少對紅蓮的心思原也怪不得,紅蓮妖妖嬈嬈的,生得太媚了。」
蕭北辰又驚訝了:「大哥對紅蓮的……你知道?」
「我們都知道,」蕭福冷道:「大少爺常常在院子裡見了紅蓮就撩撥幾句,也會藉故要她幫忙做事就對她拉拉扯扯,這大半年來不少人都是親眼見的,也就是三少你常不在家,所以才不曉得罷了。」
「既然你們都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爹和大娘呢?」
蕭福看著他,又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三少且細想,我們這些底下人當真有人敢在老爺夫人面前嚼這舌根麼?弄得不好就是誹謗大少的罪名,這誰擔得起?不說別人,紅蓮如果真的不勝其擾,她何不自己去找老爺說了,卻是來求三少你?而現在三少你知道了這事,又難道會把大少的所做所為揭穿,告訴老爺麼?」
蕭北辰終於明白蕭福的意思,他也只能很艱難地回答:「的確不會。」
「三少你不說,是怕傷了老爺的心,那紅蓮不說又是為了什麼?說到底,還不是怕哭訴不成,反擔個狐媚惑主的罪名?她跑來求你,就是看準你會幫她,她自己有個安身之地就完了。三少你幫了她這一把,卻又不可能真的向老爺夫人揭發大少,所以接下來老爺夫人還是不知道這事,而大少眼看到嘴的肉飛了,也只會更恨你。」蕭福一口氣說完,又嘆:「三少你就說吧,你幫她能落得什麼好處?只是讓她當刀使罷了。」
「阿福你的意思我明白。」蕭北辰沉默良久:「不過我想紅蓮姐的心思不至於如此,她人微言輕,當然身不由己。這事既已定下,也沒什麼反覆的餘地,往後大哥和紅蓮見面不多,只盼接下來順順當當就好。」
「也只能是如此了,我知道自己身份不好多說什麼,不過……」蕭福忍不住道:「三少你以後還是別太熱心腸吧。」
蕭北辰也只有苦笑:「多謝你了阿福,以後我會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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