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慶家上下都對這位家中唯一的公主呵護得無微不至,像是對待一塊隨時溶化成水的冰塊。眾人體貼入微的照顧護蔭著這朵水晶構成的玫瑰,時間飛梭,她迎至花期。披掛在她身上的除了奢昂的洋裝,而脫不下的是那套以愛織就的盔甲。毫無誇大而言,慶傲蕾連痛楚為何物都並無概念,若非初潮臨至,只恐怕慶傲蕾連血液亦未曾目睹。
「媽..媽媽!我流血了!這...這是血...對嗎?!」一片嫣紅扭曲慶傲蕾的認知,天真揉合出少不更事的她,她找不到這場鬧劇的答案,心中盈滿恐懼,又詭異地有些微興奮。一道閃電劈入腦門,她只知呼喚徐錦柔。
「寶貝,不用怕,你只是長大了。每個女孩都會經歷的。」愛,加快了指針的轉動,填補徐錦柔的遺憾,這份毒藥亦同時牽引著流沙。自慶傲蕾誕生後,沐浴愛海的徐錦柔沉浸幸福之中,絲毫不覺時間竟不如想像般甜美,而是冷血地將慶傲蕾從她的身邊拖拽離去。
她下意識走到鏡前,一絲陌生爬入自己的意識,並非慶傲蕾,而是自己。驚覺那張皮已不再皎潔如月,細紋攀上。早於慶傲蕾的驚呼之前,這些皺紋似乎不曾存在。「原來我都有皺紋了嗎?甚麼時候的事...?」這個夜晚烙成憶記,自吊燈攀落而下的光,是血紅色的。
徐錦柔的母愛對慶傲蕾堅如磐石,她願意為女兒付出一切,哪怕她想要的是天上明月,徐錦柔亦敢逆天而行。眼目只為裝載慶傲蕾的笑容。她以極端的愛裹著慶傲蕾,千絲萬縷劃過徐錦柔的思緒,唯獨沒有想過她一直披於慶傲蕾身上的荊棘終會迎來枯竭的一日。
凝望牆上的合照,慶傲蕾不過及腰,相中的慶傲蕾用盡全力也不能看清徐錦柔的臉。「媽媽太高了!」小手不斷伸展,不過能碰到徐錦柔的肩。「寶貝,來!」慶默弘的溫暖包覆慶傲蕾,映入慶傲蕾眼簾的是徐錦柔溫和而美麗的臉龐,更妙的是母親的笑容漸漸變深,彷彿是為了她而存在。「耶!我最愛爸爸了!」「嗯?那麼媽媽呢?」徐錦柔看著慶傲蕾,饒有玩味地看著眼前的小太陽。「嗯...那我更愛媽媽!」水晶吊燈有一顆壞了,暗影覆蓋一角。相片中只剩下慶氏夫婦,慶傲蕾的身影儼然消散。
「媽媽,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慶傲蕾從走廊緩步至出,她定睛看向被石化的徐錦柔,流露不解。「哦...我要睡了,寶貝你也快睡吧,晚安。」看著眼前的玫瑰,她一時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自己的女兒,她真想從心底揪出來好好對比一番。
少女眼中的外界是滿佈奇幻異珍的森林,更何況是這朵溫室的玫瑰。青春期病毒將慶傲蕾吞噬,她對外界懷抱驕陽似火的期望,她認為一切都是滋潤這朵水晶玫瑰的養份。她很想獨自踏出錦華高嶺,用自己的雙眼看清這個世界。
「我要午睡了!」慶傲蕾佯裝進入夢境,但只有少女對外界的警覺留在那張床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玻璃窗。眼前比人還高的玻璃彷彿可以碰碎一朵水晶構成的玫瑰。她向外望去,腳尖傳來電流一樣的清爽,流動的風承載著這朵花的希冀,吹開了載滿好奇的潘朵拉之盒。慶傲蕾目所能及的是繽紛斑斕的深淵,她仍猶豫要不要一嚐這顆禁忌之果。「喀!」牙齒咬開禁果,慶傲蕾才覺醒她一直以為的萬丈高樓亦不過如是。就算如今的她雙腳踏上地面,踐踏的亦並非地獄火岩,她毫髮不傷,光潔如新。
對世界的未知帶來好奇,嚐到的不只新鮮的空氣,更是首次獨自離開邊界的滋味。「我...應該認得這裡,媽媽有帶我經過過這裡。」記憶在慶傲蕾的心中畫出理想藍圖,但她此刻卻認不清路線,失去皎潔明月照拂,這還是她第一次失去光明的指導。
慶傲蕾肆意地吸著象徵自由的空氣,空曠的山坡只有她腳下芳草的氣味飄揚,一切是多麼的心曠神怡。予她而言,這比徐錦柔贈她的名貴香水還要令她感到舒心,那顆禁果變得更為令她愛不釋手。
好奇心化作一個食人瀑布,張口將這隻蝴蝶淹沒,捲走。不知不覺間,母親帶她一起走過的路好似已經不復存在。取代回憶中街道的是琳瑯滿目,一式一樣的花草,這朵晶瑩剔透的玫瑰明顯帶著格格不入的刺眼感。毫無標誌性,綠油油的原野對這個溫室姑娘施下惡咒,看勢似是要讓她永遠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恐懼淹上鼻樑,慶傲蕾此刻想自己可以長得更高。她將長短不一,參差不齊的花草放入眼中,大感不解。「花草?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家裏面的花草是很整齊的呀?」她明白到這個不是經父母打磨的玉砌雕闌,她好想知道更多,同時又怕對路俓的迷失會引導自己離家更遠。好奇與恐懼誕育出相反的巨獸,將這朵纖柔的鮮花狠狠撕咬成兩半。
好奇是純度極高的毒藥,足以毒死一隻入世未深的白兔。一片綠油油到灰朦硬朗的石地,慶傲蕾都數不清自己走過多少路。鳥鳴聲轉眼間轉為喧鬧「欸!你上次說要還我的50元還沒——來看看啊!好美的肉呀!不要錯過——西瓜!!快來買西瓜啊!?不買也來看看!」昏暗的燈光幫環境著上霧紗,小販們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慶傲蕾不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做生意不是很簡單的嗎?爸爸從來都沒有這麼大聲和別人談過生意,那些人是在談生意嗎?50元是多少?他們要錢的話去打開錢包拿就好了吧?」這些新奇又詭異的知識注入她的大腦,她努力地找出答案。
衣衫襤褸的人群中,那一張俐落的潔白又是多麼的討厭,刺眼,違和。慶傲蕾當然不知道50元意味多少,她永遠不會知道,要用盡,要榨乾多少個50元才可以買到她身上的洋裝。一捧腥味直擊她的腦門,眼前突如其來的鮮紅嚇了她一驚。「小姑娘!今天的豬後腿棒極了!來一塊吧!」「不...我不要!」慶傲蕾嘗試伸出手抵擋,驚嚇將她的思考扭打,分扯成為碎片。她不知道那意味著甚麼。「搞甚麼嘛,看起來這麼漂亮原來是個傻子。」來自現實世界的鞭笞抽打,她第一次發現外面的世界原來並非蜜罐一樣甜美,她本以為所有人都會是可以滋潤水晶的月光。餘悸未散,她只可用母親溫柔堅韌的雙臂將她托舉而起。
看著手上鑲嵌著一顆紅寶石,圍著一圈小碎鑽的母女戒,紅寶石映襯而出的光芒比她身旁的火燈更出奪目。自10歲起慶傲蕾便不曾將這隻戒指取下,戒指像藥帖一樣在她的手上伴她走過千百日,唯獨在綠油油的原野裏她絲毫未曾想起這隻戒指。
此刻,她只希望可以看到這對戒指的另一個主人。天色越加黑暗,恐懼的巨獸撕斷了好奇的喉管。火燈搖曳著,焰色遮蓋漆黑,卻也無法掩蓋時間已然帶走歡樂的這個真相。慶傲蕾被恐懼的手爪拖垮,墜入深淵,她的心比起天色的深沉更為強烈。
一股不對勁的痛意突然襲來,令慶傲蕾心跳如鼓。循線望去,竟有人想將手上的紅寶石戒指奪去。「你想要做甚麼?!救...救命呀!!!」她使出全力將手縮回,但求可以靠自身的力量結束這場災難。慶傲蕾深知這一枚戒指與妝台上的琳瑯晶鑽不同,這是母親和她的牽絆,說甚麼也要保護它。「嘭!」眼前的兇徒忽然蹣跚跌下,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名男子出拳相救。「哇!啊...啊!?」「小心保護自己吧,像你這種的大小姐獨自外出不危險嗎?你可不能每次都剛好遇見我。」錯愕將慶傲蕾攪入海淵,窒息的她幾乎不能將思緒拼湊圓滿「你怎麼知道我是甚麼大小姐?你又是誰?」
「這麼晚了,你不用趕回家嗎?你住在哪?」慶傲蕾雖然對自家住宅的名字毫不自知,但她仍能清楚記起自己住在山上。富雅堂皇的大門聳立鄭文均眼前,光是一塊雕刻過的門磚,也可以保證鄭文均大半年的開銷。大宅的隔音性極好,絲毫透露不出牆內管家調教傭人的責備之音。即使只有颼颼風聲配襯,亦已足夠莊嚴。
「這裡…就是你家嗎?」「對,再見…」「下次外出,你還是找個人陪著你吧,公主。」一直到大門關緊,鄭文均才從錦華高嶺離開。他知道這是自己拚盡一身筋骨亦無法得到的尊榮——即使只是那枚戒指。門縫被燈火染色,照入慶傲蕾雙目的是直到大門緊閉前亦不願意離去的鄭文均。她不解為何她手上的戒指竟會被搶走,更不解為何胸口傳來了某種悸動的感覺。「明明之前去公爵家玩的時候他們也沒有想要我的戒指啊?那些陌生人總不可能知道這隻戒指對我很重要吧?」
空蕩的玄關中,沉靜的回音包裹慶傲蕾,她只好降低音量試圖維持靜謐。她望向手上的戒指,此刻的紅寶石略嫌失色,鮮紅的光彩得不到她的注目。鄭文均的面目在慶傲蕾心中刻劃出深沉烙印,而慶傲蕾未至目照的是大門關上後面露邪笑,似有謀算的鄭文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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