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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記不起與他初次相遇的確切日期，只記得那年夏天意外多了不少學校假期。印象模糊，並非全港學校停課，只是港島部分地段交通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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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個暑假，正是爺爺首次向我展示「阿周那之箭」的時候。或許他只是覺得我太過無聊，也或許……他已預感自己所剩時日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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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些令我印象深刻的事件之間，我與黑仔相遇了。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在村口的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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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沒有日期，只有感覺。天色蒼白、海水灰藍，是重複播放中的午後。那天，我沿浪邊來回踱步，發現一塊被遺棄的短衝浪板，邊角有明顯磨損。我對着當日軟弱無力的海水，不知該不該把板拋進水裡，猶豫發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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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一把聲音悄然出現，像從我腦後直接冒出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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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吧！低成本，無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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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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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個少年，黑髮稍亂，身形瘦削筆直，穿著尋常卻一塵不染。他的眼睛不大，但神情十分平穩。那種平穩，不是冷漠，而是叫人無從懷疑的某種穩定——令人無法測算他年齡，也不敢問他屬於哪一所學校，更不敢懷疑他為何會不協調地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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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簡單地說，他叫黑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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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從詩雅聽來的推測。黑仔，即是黑天——克里希納——主動接近我，由屬於我們的第一天起，我已被納入他的救贖計劃之內——據說，觸碰過阿周那之箭的人，會留下能量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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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他便開始偶爾出現。每次都恰如其分：在圖書館、樓梯間、操場盡頭，甚至森記士多出現。他總能在我最煩惱時剛巧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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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幾次都說類似的話：「如果有個制，一撳落去，就可以消除所有煩惱，你會唔會想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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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有咁理想！如果真係有個制等我哋去撳，梗係有啲整蠱。」原來我真係有呢個制。但起初我總覺只是朋友，想幽默地開解我的煩惱。而每當我心情好，他就會談他的興趣「以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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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經常與我聊起美國攻打伊拉克的細節，說明當初如何因「不確定性」這一借口而出兵——他甚至能精準背出2003年美國總統的演說詞彙。這與我當時關心的事天差地遠——我那陣子只在意《叛逆的魯魯修》會否出續集、《銀魂》會不會真的有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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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仔當時談論甚麼，我大抵都不明白，但我總記得那種感覺。有被重視的感覺，很有質感的存在，我刻意裝得專注，因為我總想延長這些相處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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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仔跟我說，潘朵拉盒子又被打開的那年，爺爺永遠離我而去。那一年的確死了些人，但隨後幾年懼怕的籠罩，才是災難的風眼。我肯定爺爺不是因為肺炎死，他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就像預備遠遊一樣。那一天他自己走進醫院，當晚就安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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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喜歡被人問長問短。廣東話裡有句說話：「查家宅咩？」——那種查探感，令人全身緊繃。無奈陌生人交往，總是喜歡由「查家宅」開始。我唯有逃避與人交往，對女生也不例外。因為爺爺從小教我的，太多都是要嚴守的秘密。而且有祖訓之一：「毋須打工」，因為容易洩露祕密；祖訓之二：「不要營商」，因為只有風險，沒有必要。黑仔之所以成為我好朋友，因為黑仔是從來不多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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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抄下了黑仔的幾句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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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危險的力量不是攻擊而是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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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撐最奮勇的戰鬪，往往是靠抱持感覺，而非擁護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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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之前必須拆毀這是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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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貪婪會摘取一些果實；崇尚完美大智慧之手才會大幅度剪落枝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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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們在村內大街遊走，有幾個穿60年代衣著的人迎面而過，給我們遞上一張傳單。我順道問了黑仔：「你信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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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會，然後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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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一事件後，美國以正義之名出兵中東，聲稱那裡隱藏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結果呢？炸毀的不是敵國，而是一整個時代的信任。
奉行真神旨意，太多時候，只是有人的自我擴張、膨脹，對摧毀異己的行動找理由。
很多人所謂的真理，不過是不願接受模糊與多義的堆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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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望向遠處的山影，然後喃喃一句我至今仍未真正理解的話：「如果當初在河邊的摔跤，有人認真一點，擊斃雅各。今日就不會發生巴勒斯坦地的生靈塗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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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人，那人是誰呢？雅各的生死，跟以色列有甚麼關係？」應該是黑仔過度沉迷追看以巴衝突的新聞報導。陪著我成長的《銀魂》都早已完了啦，但以巴戰爭還佔據著黑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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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仔是唯一記得的我生日的人。有一年他送我一顆暗紅色的石頭。他說是從一座被隕石燒穿的修道院中挖出來的。
黑仔說：「祝你有日會明白：世界上的每一種平衡都可以被打破。而有些微小的決定——足以改變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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