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市道,街巷交錯,行人如潮。晨光灑落在鋪滿青石的路上,鋪子林立,叫賣聲此起彼落,熱鬧得仿若春節未散。
風中裹著糖煮桂花的甜香,穿過飄搖的紙燈籠,鑽進人群與貨攤縫隙,吹得街邊紅綠燈籠晃晃悠悠。惜遙站在符鋪前,指尖輕挑起一瓶標著「凝神丹」的靈藥,眉尖微蹙,陷入思索。
這次的除靈任務地點含糊得很,只說是在城外花林一帶,卻未標明確切位置。依她過往經驗,這種情況,沒個一兩天是摸不著門路的。
得備足靈丹與符咒才行。若真撞上什麼難纏的東西,還得有命全身而退。她這麼想著,目光一轉,落在一旁架上的破煞符。
朱砂畫出的符紋在日光下泛著淡淡血芒,彷彿還未激發就隱隱震動著靈息。惜遙忍不住伸手捻起一張,湊近了看。
「破煞符……這玩意要是能便宜點就好了……」她低聲碎唸著,嘴角微撇,正準備張口來場誠意十足的殺價。
忽然,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旁橫伸過來,動作乾脆俐落,直接將那張符從她指縫間抽走。
惜遙微怔,還未反應過來,耳邊便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別想了。」
「你駕馭不了。」懷煦低聲補上一句,神色平靜,將那張符隨手放回架上,動作如水流過石面,沒有一絲起伏。
惜遙轉頭瞪他,杏眼微瞪,嘴角微鼓,看起來就像隻被搶了乾果的松鼠。
「誰說我要用了?」她強行撐住語氣,嘴硬道,「我只是、只是……隨便看看而已!」
尾音漸漸弱了下去,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辯解蒼白無力。
「還要買什麼?」懷煦掃了眼她懷裡抱著的各式符咒靈丹。
「沒了!」惜遙賭氣般將東西一股腦塞進他懷裡,「既然大家都有分賞金,這次就你結賬吧!」說完扭頭就走,髮梢在空中劃出一道倔強的弧度。
懷煦望著她氣鼓鼓的背影,搖頭輕嘆,卻還是從袖中取出銀兩付帳。。
店門外,惜遙正百無聊賴地用腳尖撥弄著地上的石子。見懷煦掀簾而出,她眸子倏地一亮,接過錦袋時嘴角不自覺揚起:「有人付賬就是痛快!」
「謝啦!」她眉眼彎成月牙,利落地從錦袋中取出幾瓶丹藥和符咒,塞進自己腰間的荷包後,將空了大半的錦袋拋還給懷煦,「剩下的歸你。」
「我?」懷煦接住錦袋,眉梢微挑。
「怎麼?」惜遙歪頭,「仗著自己修為高深,就以為不會受傷啊?」
說著作勢要奪,「那都給我好了。」
懷煦手腕一翻,避開她的指尖:「沒說不要。」語氣淡然,卻帶著不容商量的意味,順手將錦袋收入袖中。
惜遙輕哼一聲「小氣」,卻在轉身時悄悄揚起嘴角。她水藍色的衣袖在晨風中舒卷,像一泓清泉奔向陽光,髮梢在金光中躍動著細碎的光點。
懷煦望向她的背影,忽然意識到,這世間的溫柔或許有千萬種,而她選擇最不動聲色的那種——將心意藏在漫不經心的舉動裡,等他某日突然察覺時,才會恍然這份柔情早已滲透在點點滴滴之中。
惜遙似有所覺,回頭時髮梢在陽光下揚起金色的弧度:「走啦!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懷煦低笑一聲,玄色衣袍掠過街道,三步並作兩步跟了上去。
惜遙水藍色的衣袂隨晨風輕揚,步履輕盈,像是無聲掠過長街。而懷煦靜靜跟在她身後,玄青衣影與她步調一致,如同水中倒影般如影隨形。
兩人剛轉過街角,一抹紫衣身影赫然立於街市邊緣,驀地止步。
那女子腰懸紫玉長劍,雲雷金紋映出紫霄門的威儀。她神情冷峻,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霜刃,掠過人潮後,忽然在那抹熟悉的笑顏上停住。
只見惜遙正回頭,對身旁男子含笑低語,眉眼間盡是灑脫。
霎時,寒意自清璃眼底鋪開,猶如冰封雪落。她唇線緊抿,握著劍柄的指節已然發白,低聲喃道:「沈惜遙……」
霜兒蹙著秀眉上前半步,壓低聲音,語氣中難掩不忿:「小姐,看她那副嬉皮笑臉,分明沒將當年的事放在心上。如今還與一男子同行……雖說她已是叛門之人,這般行徑也太敗壞門風了。」
「跟上他們。」清璃簡短的兩個字,卻讓周圍空氣都為之一滯。那繡著金紋的長袍隨風微揚,鋒銳氣息自她足尖瀰漫而出。霜兒一聲不吭地跟上,兩道身影沒入人流,猶如利刃潛行於絹絲之下,毫無聲息,卻讓空氣都仿佛緊了一分。
她目光緊隨那抹水色身影,心頭翻湧著早年積壓的情緒,卻一語未發,只將劍柄微抬,袖中靈息隱隱波動。
街市依舊喧鬧,叫賣聲與車馬聲交錯,酒肆茶鋪熱氣蒸騰,孩童奔跑嬉笑,平凡如舊日景象。
然而,懷煦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似乎感覺到一絲異樣。他手掌一伸,驛地將惜遙的肩一把攬住,帶著她閃身繞過人群,掠入一條小巷。
懷煦將她抵在牆面間角,手掌撐在她耳側,身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起伏。惜遙只覺眼前一轉,鼻尖便狠狠撞上他的胸口。
她身體本能僵了一下,那胸膛微微起伏,溫熱的氣息直竄鼻端,讓她心臟幾乎漏了一拍。
他的另一隻手則仍落在她手臂上,手指微收,掌心的溫熱穿過布料灼得她喉嚨發緊。兩人相隔不過寸許,她幾乎可以看見他面具下那雙眼眸,深沉如夜海。
一股難以言喻的曖昧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巷外一切喧囂彷彿都已消聲匿跡,天地間只剩這牆角一方。
惜遙的手指下意識抓緊了衣擺,喉頭微啞,剛要開口,懷煦卻低聲在她耳畔說道:「有人跟著我們。」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嗓音沉穩,卻隱隱帶了幾分緊繃與戒備。
惜遙愣了下,很快便壓下那慌亂的小心思,順著懷煦偏過的視線往外望去,便見那抹紫衣在街角東張西望,眉宇間是按捺不住的焦躁。
「是她……」惜遙的呼吸驀地一滯,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幾年前那個雨夜又浮現在眼前,三十道噬魂鞭落下時的血肉模糊、煉心池中的焚心刺骨寒灼,以及清璃那慌張逃去的背影。
那些她以為塵封的記憶,此刻竟如潰堤般襲來。
惜遙突然悶哼一聲,後背的舊傷毫無預警地灼痛起來,彷彿有無數火蟻在啃噬。她下意識攥緊衣袖,指節發白,卻掩不住眼底一閃而過的脆弱。
懷煦低頭看見她蒼白的面色與顫抖的手指,想起青羽說過惜遙和紫霄門的恩怨。他不動聲色地靠近半步,掌心覆上她緊繃的手臂。
「都過去了。」他的聲音很輕,卻比任何靈丹都更有效,
「有我在,沒人能傷你。」
惜遙頓了頓,懷煦的話餘音猶在,語氣不重,卻像在心湖投下一枚石子,蕩起陣陣漣漪。
他掌心傳來的溫度未褪,如春陽暖照,穿透她衣袖,落在皮膚之上。她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孤身面對風雪,可就在這樣一個瞬間,竟有種想倚靠的衝動。
那些藏在骨縫深處的疼,似乎就在這一握間慢慢鬆動。
她睫毛垂落,呼吸悄然一鬆,那股壓在胸口的悶痛也似乎隨之散去幾分。她原本想說聲謝謝的,或是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化解這份突如其來的靠近。
可就在她再次抬眸,揚起笑意時,卻發現懷煦的目光停留在清璃身上。
惜遙笑容一僵,腦中「轟」地一下,憶起以前仙門就在傳太衡宗與紫霄門素來交好,故懷煦與清璃自幼情誼深厚,甚至私底許下終身之約。她曾將這些當成無稽之談,從未放在心上,如今卻在這一眼之間,狠狠扎進了心裡。
她竟然,徹底忘了這事。
那麼倘若傳言是真的,若真到了刀劍相向之時,他會站在哪一邊?這個念頭如毒蛇般竄上心頭,惜遙呼吸一滯,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她猛地搖頭,將這個荒謬的念頭甩出腦海,但心底那點剛萌生的暖意,卻已悄悄凍結。
她低垂著眼,錯過了懷煦眼中閃過的冷芒。他望向清璃的目光裡,並無柔情,反倒蘊著壓抑的怒意與探究。
但這些,惜遙都沒看見。
陰影無聲蔓延,將她好不容易鬆動的心防又一次封死。惜遙輕輕掙開懷煦的手,唇角揚起一抹淺淡的笑:「你在說什麼啊.....」
那笑意未達眼底,像隔著一層薄冰。
「你不是跟清璃……」懷煦語氣一頓,話未說完。
惜遙搶在他前頭開口,語速比平常快了一些:「我跟她那些是舊帳,早就翻篇了,不足掛齒。」
她抬手輕拍他的胸口,語氣輕浮:「倒是你,別一看到心上人就亂了陣腳。」
「什麼?」懷煦眉頭微蹙,聲音裡帶著真切的困惑。
惜遙別過臉去,不肯與他對視,聲音低了幾分:「她這趟下山,說不定就是衝著你來的。你離門已久,不如去探探口風……看看仙門如今對你是什麼態度?」
她說得太快,像是要用語速把那份情緒壓過去。可話剛落下,腳步卻已悄悄往後挪了半分,彷彿只要離開這條巷子,就能逃開那股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悶意。
「你不必去見她。」懷煦低聲說,語氣斂住了幾分情緒,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她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笑意卻未達眼底:「怎麼,你想見她?」尾音微微上揚,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尖銳。
「你到底想說什麼?」懷煦語氣中多了幾分悶意,眉宇間的困惑更深了。
惜遙的唇瓣輕輕顫動,言語在唇齒間輾轉陽光,最終只化作一縷微不可聞的嘆息。她輕輕撥開他的手,然後點了點他的胸口,故作輕鬆地笑說:「你如今是通緝犯,對方敵我未明,還是乖乖待著。」
她......確實在意清璃的立場,但更多的是源自心底那股難以遏制的酸澀。光是想像他們四目相對的場面,胃部就泛起一陣絞痛。
「走吧,去會會她!」話音一落,她幾乎是倉皇地轉身,步履急促得像是要逃離什麼。
懷煦的手在半空中徒勞地抓握,只餘一縷清風纏繞指尖。他望著那道倔強背影,沉默片刻,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頭那團煩悶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我到底該拿你……如何是好?
他終於動身,悄然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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