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黎明前後，天未全亮，東邊卻已透出鉛灰色的暗光，像塗在紙上的墨。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C3pp0oGk2
城牆高處風極冷，吹在臉上有種被劃開的錯覺，三粒屎站在垛口邊，手搭著長刀，背脊挺直，不言不動。遠方傳來斷續的狗吠與哭聲，像是在夢裏聽過的，又像從地下傳來的。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qkYxoDfqu
沒多久，東郊的亂民便逼至平陽南門下。從城頭望出去，大地灰茫茫一片，濃霧未散，濕氣瀰漫，數百人正沿著田徑與小道奔來，腳印把地面踩得泥濘不堪。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eB8uOUpBq
他們的影子在霧裏亂動，像山野裏迷途的蜂群，吱吱喧喧，無頭亂竄。這些人身上披的不是甲，而是破衣麻繩、草蓆門板。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mM5W4IPoz
有人把鐵鍬綁成長戈，有人拿著破柴刀，甚至有人就提著鐵鍋、板凳、竹籬笆當盾，像是隨便從家裏抓了什麼就衝出來的。有人還穿著半截簑衣、光著腳，腳踝纏著布條，跑得一瘸一拐，卻毫不停歇。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Yw3huiImS
更多的，乾脆連鞋都沒穿，赤足踏泥，腳底早已開裂，血與泥混著，早看不清顏色。他們沒什麼章法，也不懂陣列，只是餓了，逼急了。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rJ0VafhsK
婦人將嬰孩背在背上，嘴裏喊著口號，聲音嘶啞又沙啞。赤膊男子滿身糠灰，在泥地裏翻滾，像從田裏手鑽出的鬼，甚至還有人披了破草人身上的稻草，滿臉泥污，頭頂插旗。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5Lic4dtr
有的臉上塗著豬血，有的瘋瘋癲癲地敲著鍋碗，聲音刺耳得像哭號；有些人甚至用樹枝削成箭，自己背著籃子裝滿。更有一些少年，連牙齒還未長齊，眼中卻已見紅，脖子纏著紅布，臉上一片死灰。身體因飢餓透著肋骨，一路吼著、跳著，似乎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什麼，只是被氣氛推著走。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mr76Cu3Vf
他們瘋了，也餓了。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zkdlDNPvb
「開門啊！開門給條生路！」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bZKw2d2E7
「我家孩子三日沒奶喝了，再不開，我們一家子就撞死在你門上！」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oibtGuUqp
「官老爺吃香喝辣，我們喝的是自己的尿！你們還算是人嗎！」一句接一句，一聲高過一聲，像是誰先喊，後面的人就跟著喊，一群人在風裏哀號，像是要把肺也喊出去。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8bATbSjRh
三粒屎站在城垛邊，手心緊握著長刃，那是王猛替他磨過的，刃口帶個小缺角，柄上裹了半新不舊的布條，握久了帶點汗味。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69CViRvuq
他沒說話，只偏頭望了眼身側那少年兵。那少年約莫十六七歲，面色蒼白，眼神空空，甲不合身，帽歪到一邊，身上還掛著一串佛珠，顯然是出門時娘親給他求的保平安。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U26v0FJMB
那孩子手抖得厲害，嘴唇發白，手裡的弓連搭箭都搭不穩。他幾次想把箭搭上，又失手掉地，蹲下撿起來，又失手，再撿。他動作像機械般，眼中無光。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HYN7C5dQY
三粒屎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怕的話，就閉上眼，站好，別亂。」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IyAiCKrVu
那孩子抿唇，點了點頭，他不敢哭，連吸氣都不敢太大聲。三粒屎伸手從他腰間抽出短刀，擦了擦血漬，又塞回他手裏。刀沉，柄冰，他握得手指發麻。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Y554yfhnD
王猛這時從梯口奔上來，背上扛著一大袋瓦片與碎石，氣喘如牛，一邊吼：「都給我動起來！再不快點，他娘的等著挨刀吧！」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He9QOWx7o
士卒們面色緊繃，有人眼圈發紅，有人一手握武器，一手還在拿經，嘴裏念著斷斷續續的佛號，也有人嘴唇緊抿，只默默撿起石塊放到牆緣。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thLlV0qAU
有人低聲問：「王大哥，他們……真會攻進來？」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7Ei6GcSK3
王猛罵了句：「廢話少說，手上有幾塊磚瓦，就多砸幾個！」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Bi2WUA3T
這場守城，昨日便傳出風聲，可直到今天亂民真的湧到城下，整段南牆卻只調來不到百人，多是新卒與臨時徵用的民兵，甲不整，弓箭少，糧也僅剩一日份量。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quuEHwreM
亂民開始攻牆。起先只是拍門、撞門，用粗繩拴木板，橫衝直撞。門吱吱作響，木頭夾縫中掉出木屑。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bklqJJ7cV
幾個人推來破板車，車輪早裂，吱吱嘎嘎地響，改裝成撞木，撞聲一下一下，震得牆都微微顫。守軍潑熱水，撒石灰，用長竿往下戳人。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4hBlN4yIe
王猛帶頭扔瓦片，一塊一塊砸下去。有人被擊中腦門，當場翻倒，鮮血噴出三尺遠。有人被一箭穿喉，倒地前還嘶吼著；有人一手拎鋤，一步步硬爬梯子，臉上沒有一絲猶豫，像早知這是條死路。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JLcz8TR4l
三粒屎的刀，很快就紅了。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vVQfHgdnG
他斬倒第一個衝上牆的，是個眼神發直的青年，撲過來時嘴還在喊「開門」，但剛張嘴便被一刀砍在脖頸，血濺得三粒屎一臉。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mC9OWIV0z
他沒閃，只反手一推，把屍體踹下牆去，屍體落地的聲音沉悶，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幾個亂民甚至還衝上來搶屍體，拖著往後跑，像是那是一塊豬肉、一袋糧食。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7qWqUpA5
有個婦人攀梯，背上揹著孩子，一邊爬一邊喃喃道：「給我一碗粥……給我一口湯……」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vv69q7Yip
三粒屎愣了一下。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8LX0BW3YD
王猛喊：「砍啊！她爬上來了你就得下去！」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bb2XdBkFI
三粒屎沒砍中，但那婦人看到刀來一驚，腳下一滑，從半空摔下，孩子先落地，沒出聲，軟成一團，像塊破布。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CMvBaiqJw
牆頭亂成一片，有人哭，有人作嘔，有士兵被滾水燙掉幾層皮也不喊疼，只顫著手把石頭堆高。有人瞪大眼，跪在牆後直發抖，還在小聲唸經。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KkS5Qbd8C
三粒屎的眼早紅了，臉上都是血和灰，連自己是誰、砍的是誰，都分不清了。他不再想，只剩下「不能讓他們上來」這一念頭。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UQ5skkbYI
他看見一名壯漢揮著大槌，一槌下去，牆磚碎裂，他衝過去，一刀插進對方腋下。那人怒吼，還一掌打在他胸口，將他震得後退三步，他牙關咬緊，腳下硬是撐住了。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dfQ4XR1Jl
王猛吼著從牆後拎來一桶火油，砸下去，一名亂民正踩在城垛，火瞬間點燃，那人撲打著，成了火球，連滾帶爬落下。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cAGIIIFr
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慢慢升起，光照得血跡發黑，石垣變紅。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69ndUZZl0
攻防僵持了將近兩個時辰，直到遠處傳來銅號，那聲號角如天鳴，如山搖地動，似一聲長嘯將空氣撕裂。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eXKToY9r
官軍來了！那一刻，牆頭眾人幾乎同時吼出聲，有人跪倒，有人仰天哭，有人癱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頭盔大笑。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bf3DlZ1BJ
遠處塵土捲動，鐵騎奔馳，兩翼包抄，箭雨鋪天蓋地，像割稻般將亂民攪碎。那些亂民，有的跪地求饒，有的扔了鋤頭磕頭拜，有的咆哮著衝向騎軍，下一刻便被馬踏、被刀劈，成一攤血泥。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1k1U3HzO6
風過城牆，血腥未散，垛口下堆著屍體與破衣，污水混著血漬與糞尿，黏在一起，氣味腥臭刺鼻。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OZBZnmC6D
三粒屎坐了下來，滿臉泥血，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他手中還握著刀，指節發白，汗順著額角滴下，胸口起伏劇烈。王猛坐在他旁邊，額頭血淌得一臉，從懷裏掏出半個饅頭咬了一口，咬得「咯吱」作響。饅頭上沾著血，他沒在意。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IKvObpIe4
他咕噥道：「喂……你說，我們是不是也快瘋了？」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JfXzZX72j
三粒屎沒回答，只望著那些逃走的身影。有人扛著屍體，有人扶著斷腿，有人光著腳跑在田野間，連鞋都沒穿好。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Ri9YqxacQ
風一吹，霧更濃了，像什麼都看不見了。
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BSOT4kdKz
他低聲說：「沒瘋的，早餓死了。」
ns216.73.216.45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