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剪紙吊飾又回到天花板上,就像泰爾洛又回到那間病房。
形勢比人強,既然肯定打不過,他也只能乖乖退回房裡,看著門落上鎖。
他們甚至沒收走他的刀。
被狠狠瞧不起啦⋯⋯泰爾洛扯著嘴角環顧房間,拔下枕頭套割成布條,包紮鮮血淋漓的雙手手臂。
放棄無法自行固定的拇指關節,無人的時刻他終於可以扶抱固定住自己疼痛難耐的胸腹。緩慢吃力地將自己抛上病床,剛剛沒有注意,再次躺下他立刻驚得睜大了眼。這張病床該死的舒服,是他這輩子躺過最柔軟舒適的床,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身體不爭氣的放鬆下來,笑臉南瓜在他眼前輕輕擺盪,像是在嘲笑他一樣。
他同意立刻屈服很遜,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泰爾洛閉上雙眼。他不打算一直被關著,那就要把握每一個恢復體力的機會。
在別人的地盤他不敢深眠,這對他是非常糟糕的情況,但他別無選擇。當黑暗漸漸吞沒他,掙扎清醒的另一半意識同時感覺到黏稠的惡意,尖銳的恐懼,從床墊溢出來,用完全符合它高級感包覆、浸潤他的背脊。
「呀呀呀呀啊——」
啪啪啪啪啪啪——
子彈掃過天際,劃出一排火光,有武裝的船員都已經浴血倒地,剩餘的人只能在槍口下無助地尖叫。
泰爾洛靠在船舷扶手,一臉漠然注視著那些「號稱」他同伴的海盜,玩弄那些倖存的船員。
啪啪啪啪——子彈打在他眼前地板,其中一個特別囂張惡劣的海盜故意在他眼前掃射,提著槍晃過來一邊咧開充滿惡意的笑容道:「不要好像沒你的事嘛!鬼眼小兄弟⋯⋯」
他話還沒說完,一把尖刀已經抵在他下顎,身形單薄尚未長開的俊美少年持刀微微刺入他的下顎,如冰河般冷冽地警告:「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與你無關。」
「咦?你⋯⋯你不是,難民船上的⋯⋯」縮成一團拼命尖叫的船員中有一個人突然盯著泰爾洛輕呼。
泰爾洛聞言瞪大眼,拋下對峙的海盜,衝到那人面前揪住他衣領厲聲質問:「你見過我?在哪裡?」
船員仰頭望著他,意識立刻被吸進蔚藍的深海,恍惚之間泰爾洛看到了滿載屍體的難民船被吊上郵輪,唯一一個靠自己力量走下小艇的,是一個和自己擁有相同面容,金髮碧眼宛若天使的少年⋯⋯
「媽的去死吧!混帳小鬼!』
他來不及反應,被他揪住衣領的船員已經不顧一切掙開他的揪抓,張開雙臂擋在他的身前被打成蜂窩,子彈彈射不知打中了什麼,巨大的爆裂聲伴隨著熱與痛楚狠狠擊中他——
「嚇!」泰爾洛掙開眼口,他大口呼吸,肋骨撕裂般的巨痛讓他完全清醒過來,緊握雙拳感覺到冷汗浸濕他的衣衫。
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強迫自己平穩下心跳,從身體痛楚疲累的恢復程度,他判斷自己並沒有睡著太久,但接連戰鬥、受傷、做惡夢,吸乾他的體力讓他肚子發出巨大的鳴叫。
好餓。
艱難撐起上身脫離那張太舒服的床墊,剛才夕霧丟在地上的餐盤進入眼簾,儘管三明治解體四處散落,但那就是食物。
泰爾洛抱著胸腹起身,一片一片將三明治的夾料撿起來隨意疊起,盤腿坐在地上毫無心理障礙地張嘴咬下去。
滴哩。
電子鎖解鎖的聲音響起,他抬眼看著門開啟,沒想到走進來的依舊是夕霧。
她額頭被包紮起來,臉上縱橫的細小傷痕上好了藥,換了一套新的棉麻連身洋裝,推著工作推車走進來。
泰爾洛緊盯著她,努力想看進她的心裡,像平常一樣把她的心神拖進蔚藍之中,卻只看到微微的詫異浮上那對寂靜清冷的黑眸。
她關上門,從推車上重新拿起一個餐盤走到他面前,伸手順了一下裙擺跪坐下來,將一個完整新鮮的三明治遞給他,「那個放太久了,都酸掉了吧?吃這個。」
說不驚訝是騙人的,泰爾洛呆呆接過新的三明治,夕霧順手收走舊的放回推車上,又用鐵盤裝了許多器材後,再次跪回他身邊。
「左手。」她伸出纖巧白皙的手,上頭同樣有細小的傷痕。
將左手輕輕放到她手上,她的手好小,幾乎只有他的一半大,泰爾洛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這麼乖乖聽話了?
左手拇指關節瘀青腫脹,夕霧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扳將關節推回原位,再綁上固定護具。
過程中泰爾洛一聲沒吭,只定定盯著她。
「你不吃嗎?」將護具綁緊,接著解開他自己用枕頭套胡亂包紮的前臂,拿出棉花棒替傷口清洗消毒,直到這時他都還沒有動作,夕霧抬眼問道。
「為什麼還是妳?」派一個沒有戰鬥能力的女人過來是什麼意思?莫名其妙的怒氣讓他口氣極差。
「因為歲川大人很忙。」她一點也沒有被影響,回答依舊冷淡,同時專注輕柔的重新替他的手臂綁上繃帶。
「右手。」
泰爾洛不知道自己幹嘛這麼聽話,但他就是照著她的話做了,換手拿三明治,在她再次拆下染血的布條時,咬下手上的食物。
原來剛剛那個真的酸掉了。
烤得香酥的吐司配上清脆生菜和多汁的烤雞肉,再淋上酸甜的醬汁,好吃得讓他瞪大眼。
「哈,真的覺得我跑不掉?」兩三口將三明治全塞進嘴裡,他一面咀嚼一面諷笑。
豈料她突然正色抬頭回答:「不,只是因為保護醫院跟看好你是我的職責。」
泰爾洛歪了歪嘴角,「妳不怕妳毀容嗎?」像她這樣總是打扮清潔得體的女人應該都是在意外貌的吧?
夕霧偏頭思考一下,露出有點奇特的表情,「如果沒有歲川大人,我又有什麼可以捨的呢?」
無法辨識這個表情下的情緒,泰爾洛一時頓住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是他從沒體驗過的窘境,心頭不由得湧上一陣焦慮,他瞇起眼伸手抬起她的下顎,再次深深望進夕霧眼裡。
真要說起來,這男人跟她沒兩樣,他也毫不在意天使般的俊臉被打得面目全非,左半臉腫漲高高隆起,右額撞出一片可怕的青紫,上頭還有乾涸的血跡。他似乎更在意無法控制或觀看她的心靈這件事。明明左眼幾乎睜不開,強烈撞擊讓眼白出血,現在視力應該是模糊的他還是執著地嘗試看進她的靈魂。
「你不用試了,安達克試過很多次,你們的能力對我真的無效。」她舉起沾滿酒精的棉棒,擦拭泰爾洛額上的傷口。
「怎麼會有這種事?」泰爾洛還是難以相信,但無論如何努力,都只能在她寂靜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OCl1BXM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