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兔」實驗室那如同巨獸腹腔般深邃、沉寂的中心,時間已然失去了意義。雷宇軒如同一名燃盡生命之燭的孤獨祭司,向著那座由他親手重組的、冰冷而猙獰的「跨維度信標」,獻上自己最後一絲心血。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燃燒生命的專注,還伴隨著悲痛、憤怒與使命感交織成一團熊熊燃燒的復仇之火,驅動著他那早已瀕臨極限的肉體 。
他終於完成了。
藉由《天響錄》那來自古代東方的神秘智慧,他破解了藍圖上最後一道、由現代西方科學設下的枷鎖。他將從那段來自異世界星海的「謎音」中艱難破譯出的能量參數,逐一輸入信標的核心陣列;再將從老何那裡得來的、幾枚在黑市中價值連城、閃爍著奇異幽光的稀有能量晶體,小心翼翼地嵌入信標的能量轉換器中。
這不是一個單純的科學操作,更像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融合了科技與神秘主義的儀式。
「『天泣無聲之淚』……」他喃喃自語,手指在觸控板上飛舞,將信標的初始能量波動調整到一個極其微弱卻意義重大的狀態,正如預言所描繪的那樣。他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啟動一台機器,更似是一種異端的信仰行為。
他深吸一口氣,那空氣冰冷而稀薄,帶著金屬與臭氧的味道。他的手指,在主控台的啟動鍵上,懸停了片刻。那隻手,因連續數日的廢寢忘食而劇烈顫抖,但他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明亮,彷彿有兩團來自靈魂深處的、復仇的烈焰在熊熊燃燒。
「啟動。」
隨著他沙啞的指令,整個地下實驗室彷彿從長達數十年的沉睡中被悍然喚醒。一陣低沉得足以撼動骨骼的嗡鳴聲,從信標的深處響起,周圍的空氣開始產生肉眼可見的劇烈扭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水面。信標的頂端,那枚巨大的能量晶體,開始發出耀眼的、令人無法直視的幽藍色光芒。那光芒充滿了一種神聖而又極度危險的氣息,將實驗室內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夢幻般的色彩。
宇軒感到一股無比強大、無法抗拒的引力,正從信標的中心散發出來,瘋狂地拉扯著他的身體,似乎要將他的每一個細胞都撕裂、分解,再重組成另一種未知的形態。他知道,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正在他眼前,緩緩開啟。
然而,就在他準備迎接那跨越維度的宿命的瞬間,一道冰冷、矯健、如同出鞘利刃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實驗室的入口處。
是藤原凜。
她依舊身著那套剪裁精良、象徵著「旭日部」權威的黑色特務制服,手中緊握著一把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制式手槍。她的臉龐,在信標那變幻莫測的藍色光芒映照下,顯得忽明忽暗,那雙曾經古井無波的眼眸裡,此刻卻盛滿了極度複雜的情緒——有獵手發現獵物時的銳利,有對眼前超自然景象的震驚,更有一種她自己都無法言喻的、深沉的悲哀與焦灼。
她成功了。憑藉著那微弱得如同星辰將熄的維度能量殘餘,她最終還是找到了雷宇軒。
「雷宇軒。」凜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卻在實驗室這巨大的嗡鳴聲中,異常清晰地傳入宇軒的耳中。
她沒有立刻攻擊。她只是站在那裡,用那雙複雜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以及他身後那台正在咆哮的、散發著毀滅氣息的恐怖機器。這場對峙,是一場意志的決鬥。凜的武器,是健太的苦難。她不再是單純執行帝國的命令,而是被一種更私人的、拯救健太的絕望所驅動 。
「這就是你追求的『真相』嗎?」她緩緩地舉起槍,槍口卻並未完全對準宇軒的要害,「為了這個……就值得讓健太為你承受那樣的痛苦嗎?」
她的聲音,如同一根淬了冰的毒針,狠狠地刺進宇軒的心臟。
「健太他……」凜的聲音出現了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他被捕了。中村將軍,動用了旭日部所有的審訊手段……但他,一個字都沒有說。」
宇軒的身體猛地一震,信標所帶來的強大引力,在這一刻,彷彿都不及凜這句話的萬分之一沉重。他看著眼前這個既是敵人、又似乎帶著某種警告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凜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質問,那是對宇軒的質問,也是對她自己、對整個世界的質問,「你所說的『異世界』……真的存在嗎?告訴我真相!」
這場質問,是她重塑自己崩塌世界的最後一次嘗試。如果能證明宇軒是個瘋子,那麼健太的犧牲至少是為了阻止一個狂人,她所效忠的帝國秩序依然有效。但如果宇軒是對的,那麼她的一切——她的忠誠、她的榮譽、她作為「櫻」這個代號的存在本身——都將化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
宇軒沒有道歉,也沒有退縮。凜的質問點燃了他心中的狂怒。他轉過身,直面著她,眼中燃燒著先知般的火焰。「真相?」他嘶吼道,「你和你的帝國,才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東西!你們的世界,是一個錯誤的『迴響』!一個本不該存在的歷史!」
他將從「謎音」中聽到的片段,那些關於盟軍勝利、天皇投降的「禁忌知識」,如同滾燙的熔岩般噴吐而出 。他指著凜,指著她身上那套代表著權威的制服,「健太的痛苦,不是因為我!是因為你們!是因為你們這個恐懼真相、扼殺一切可能性的虛假世界!他不是為我而犧牲,他是為了一個更真實的世界而反抗!」
這番話,徹底擊碎了凜最後的心理防線。她無法反駁,因為她內心深處,早已被同樣的疑問所折磨。
就在這兩人激烈對峙,劍拔弩張的瞬間,一場更為致命的風暴,以雷霆萬鈞之勢,悍然降臨!
數十名裝備更為精良、眼神更為冷酷的旭日部特務,如同從地獄中召喚出來的惡魔大軍,從實驗室的四面八方破牆而入!他們手中的、專門用以對抗超常規目標的電磁脈衝步槍,發出沉悶的咆哮,槍聲大作,整個地下實驗室瞬間陷入了一片火海與毀滅的混沌之中!
中村將軍,終究還是憑藉著更為精密的廣域能量探測儀,鎖定了這個隱藏了數十年的秘密。
「不惜一切代價,摧毀信標,捕獲目標!」通訊器中,傳來中村將軍那不帶一絲情感的、如同死神判決般的命令。
實驗室瞬間變成了修羅場。宇軒瘋狂地操控著主控台,試圖在信標被摧毀前,完成最後的維度穿越。
而藤原凜,則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舉動。她沒有攻擊宇軒,反而掉轉槍口,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優雅而致命的格鬥術,與那些曾經的同僚展開了激戰!
她的信仰堡壘已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求生的本能與抓住宇軒問出真相的執念。她的動作,如同一隻在刀尖上舞蹈的、染血的黑色蝴蝶,每一次閃避,每一次射擊,都精準得如同教科書。她的目的很明確,她要阻止任何人接近宇軒,她要親手抓住這個男人,問出那個能拯救健太的、唯一的答案!
她的戰鬥,是一場混亂、自私而優雅的舞蹈。她不是在保護宇軒,而是在保護自己的目標——那個活著的、能解開一切謎團的雷宇軒。她利用對地形的瞬間判斷,踢倒一排搖搖欲墜的儀器架,製造出一道短暫的屏障,迫使一隊特務繞道而行;她精準地射擊天花板上的消防管道,噴湧而出的水霧瞬間遮蔽了敵人的視線;她的一個側翻閃避,讓一發本該擊中她的電磁脈衝彈,擊中了旁邊一個主要的電源箱,引發的劇烈爆炸讓整個實驗室的燈光暗了下來,陷入一片閃爍的混亂。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出於自保和迷惑敵人的目的,卻在無意之間,為被壓制在主控台前的宇軒,創造出了一個又一個寶貴的、以毫秒計算的喘息空間 。
混戰之中,宇軒與凜的身影,在不斷爆炸的火光與飛濺的儀器殘骸中,不斷地糾纏、碰撞。宇軒試圖擺脫她,衝向那片即將成形的、散發著誘人光芒的維度裂縫;而凜則死死地纏住他,試圖將他拖離那危險的能量核心。
「把真相告訴我!」凜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顯得聲嘶力竭。
「放手!」宇軒的咆哮,充滿了絕望與憤怒。
就在這激烈的糾纏與推擠之中,意外,發生了。
宇軒的身體被凜的一個擒拿動作帶動,失去了平衡,踉蹌著撞向了那台已然處於極度不穩定狀態的「跨維度信標」。而凜,也因為這股巨大的衝力,無法掙脫,被宇軒一同帶向了那個散發著毀滅氣息的能量場中心!
「不——!」
兩人同時發出驚駭的呼喊。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在他們接觸到信標核心的瞬間,那枚巨大的能量晶體,發出了一聲足以撕裂耳膜、洞穿靈魂的、震耳欲聾的尖嘯!一道比太陽更為耀眼、比創世之初更為純粹的、無法用任何語言形容的強烈白光,猛然爆發,瞬間吞噬了整個實驗室!
周圍的空間,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玻璃,開始迅速地扭曲、摺疊、分解。牆壁化為流光,鋼鐵熔為塵埃。
在遠處的山頭上,透過高倍望遠鏡親眼目睹這一切的中村將軍,那張如同雕塑般冷酷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混雜著極度憤怒與無邊恐懼的神情。他眼睜睜地看著雷宇軒和藤原凜的身影,被那片毀天滅地的白光徹底吞噬,最終消失在一道緩緩閉合、穩定下來的、漆黑如墨的維度裂縫之中。
最可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兩個掌握著帝國最高機密的「異數」,消失在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無法控制的維度裂縫之中。而他最信任、最完美的皇牌特務,也以一種最徹底的方式,「背叛」了他,被一同捲入了那未知的虛空。
「追蹤!不惜一切代價,追蹤那道維度波動!」中村將軍對著通訊器咆哮著,聲音因暴怒而扭曲,「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要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時間與空間,失去了全部的意義。
雷宇軒和藤原凜,在強烈得足以撕裂靈魂的失重感與眩暈中,墜入了一個無法用任何已知物理定律來描述的、非實體的維度間隙。
這裡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只有無盡的、扭曲的色彩,如同梵高筆下瘋狂的星空,在他們周圍奔騰、流淌。無數閃爍的光點,如同螢火蟲般在他們身邊生滅,每一個光點,似乎都包含著一個世界的、完整的歷史與記憶。
他們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無數來自不同維度的、混亂的資訊洪流,如同海嘯般瘋狂地衝擊著他們的精神。他們聽到了從未聽過的語言,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文明,感受到了無數個世界的、交織在一起的喜悅、悲傷、戰爭與和平。
在這片無盡的混沌之中,凜依舊保持著特工的、最後一絲警惕。她發現,宇軒即便在意識模糊的狀態下,手中依然緊緊地攥著那枚不知從何而來的、古老的家族玉佩,那玉佩散發著一股微弱而溫暖的能量波動,像一座燈塔,在兩人周圍形成了一個脆弱的保護層,抵禦著來自外界的資訊侵蝕。
突然,在一次意識短暫的穩定中,一幅幅清晰得如同親歷的景象,猛地湧入了他們的腦海。
那是一個他們既熟悉、卻又感到無比陌生的香港。
高聳入雲的、風格各異的摩天大廈之間,夾雜著充滿殖民地色彩的古典建築。維多利亞港的海面上,天星小輪悠然地劃過,背景裡,沒有宏偉的「昭和紀念塔」,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迎風飄揚的、紅白藍三色的聯合王國國旗。
街頭巷尾,充斥著的是他們從未曾聽聞的、充滿了旺盛生命力的、流利而嘈雜的粵語,以及各種口音的英語。人們穿著款式各異、色彩繽紛的「奇裝異服」,臉上洋溢著的,是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混合著自信、焦慮、與肆無忌憚的自由神情。電視裡、收音機中,播放著他們聞所未聞的本地流行曲,內容大膽而直白。
這一切,都與那本禁書《天響錄》中所記載的、那個盟軍勝利、大英帝國未曾衰落的世界,分毫不差。
這些景象,如同最猛烈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藤原凜的信仰之上。她所捍衛的、她所效忠的、那個宣稱自己是「天命所歸」的偉大帝國,在這個真實得不容置疑的「迴響」面前,竟顯得如此渺小,如此虛假。
她開始思考,自己所效忠、所相信的,究竟是什麼?
經過了一段彷彿永恆般漫長、又彷彿只是一瞬的痛苦墜落,那片扭曲的、絢爛的光芒,再次變得無比耀眼。
扭曲感達到了頂點。
宇軒和藤原凜同時感到一陣彷彿要將身體與靈魂徹底撕成碎片的劇痛,隨後,便是重重的、墜落在一片冰冷而堅硬的實體之上的衝擊。
他們,同時失去了意識。
這對宿命的敵人,卻被命運以最荒誕的方式,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一同墜入了這個充滿了未知、危險與可能性的……全新的未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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