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天氣一日暖過一日，街上人潮漸多，門前掛的紅燈籠雖褪了色，卻還搖著過年的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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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坊酒館也都開了門，賣爆米花的老漢又推著木車回來，邊敲邊唱：「糖來啦——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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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平陽城裏忽然流行起一樣新玩意，叫做「說書紙戲」。說的是請一班人到茶館裏搭個小台，口說江湖，紙上畫影，一唱一合，連小孩子都能擠在前頭瞪大眼聽個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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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唱白臉，有人演紅鬍，紅黑紙墨翻來倒去，一場戲不到半刻鐘就能換三個角色、五段身世，簡直比真人唱戲還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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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風氣先是從東城傳開的，不過幾日便傳進了府裏。先是廚房裡的兩個小廝學著唱戲，一人畫紙，一人拿鍋蓋當銅鑼，吵得灶頭師傅追著他兩個滿院子打；後來連碧瑤都拿著菜單背後偷偷畫戲台，畫得亂七八糟，卻樂得咯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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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聽說後心癢難耐，當下決定要去親眼瞧瞧。她興致勃勃地拉著三粒屎與王猛，挑了個風和日暖的午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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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正講《百鴉嶺夜鬥邪魂》，說的是個瞎眼道士夜宿荒山，與群鬼血戰三夜三晝，殺得天昏地暗、鬼哭神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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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台就搭在城南一座廟前空地上，四周是黃泥地與殘磚碎瓦，幾盞大紅燈籠掛在架子上，隨風搖曳。燭火忽明忽滅，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暗處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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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戲班手腳利索，白紙鋪滿了台面，一人操筆畫影，一人抬腔唱詞。墨汁「啪」地一下落下，紙上立現鬼形，披鎖戴枷、雙眼吐血，猛一瞪，紙都抖了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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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你看！前頭來的是『勒索鬼』，後頭跟的是『吊頸鬼』！」唱腔一轉，筆一撇，紙上墨影翻騰，便成群鬼跳腳狂舞。燈影搖晃，影子在紙上亂成一團，遠遠望去，還真像有東西從紙裏鑽出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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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才剛吃了一半糖糕，一見那「吊頸鬼」歪頭露舌、脖子像沒骨頭般甩來甩去，當場嚇得手一滑，糖糕掉到地上都不敢撿，連忙縮進王猛背後，悄悄掐他胳膊：「你擋擋我！快擋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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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本來笑嘻嘻看戲，這時被她又掐又戳，無奈地往旁邊一挪：「我又不是牆，擋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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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小聲氣急敗壞道：「你就別貧嘴！我要是做惡夢，就去你房裏找你算帳！」嘴上說得兇，眼睛卻還死死盯著戲台，手心濕得像抓了條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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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回府後還悄悄畫了一張紙戲台，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府中那隻嘴饞膽大又機靈的狸花貓「小蟲」。她畫得極仔細，給小蟲戴了小盔、披了小甲，還在牠背後插了一面黃旗，寫上「貓將軍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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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看了忍不住笑：「這貓畫得神氣，反正牠平日胡攪蠻纏，武藝高強，改名叫『貓將軍』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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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也笑了：「原本就叫《小蟲闖關記》，不過『貓將軍』聽著倒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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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一鬧，整個府裏都跟著熱鬧起來。小廝丫鬟紛紛拿筆亂畫，廳堂裏、後院裏，紙張亂飛，笑聲不斷。連小公子都搖搖晃晃地湊上來，歪歪扭扭地想在畫上添幾筆，結果一個不小心，把小姐的「貓將軍」左耳給塗成一團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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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裝出一惱怒模樣：「誰讓你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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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卻「撲哧」笑出聲，一屁股坐進了旁邊的墨盤裡，兩隻小手在地上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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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趕緊抱起他，王猛則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我們這位小祖宗，將來怕是比你那『貓將軍』還厲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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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笑著搖頭：「一歲打翻畫，二歲掀翻桌，三歲怕是能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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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紙戲，那陣子還鬧過一樁小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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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碧瑤在後院拾得一隻籠中鳥。那鳥兒長嘴藍毛，神氣活現，一雙眼骨碌碌轉，最奇的是牠學舌的本事，竟學得十足十。不光會學人講話，還能學紀小姐輕咳，甚至學王猛打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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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從那裏來的？」三粒屎聽著那鳥學王猛哼哼，心中不免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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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說是在後牆外撿的，籠子還是好好的，只是上面覆了塵土，像是被人匆匆丟棄。原本沒人當回事，誰料沒幾日，那鳥兒忽然蹦出一句話來：「快跑！別讓他們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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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聽，齊刷刷愣住，面面相覷。王猛小聲嘀咕：「這該不會是什麼贓物吧？難不成牠見過什麼不該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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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也起了疑心，便命人將鳥藏了起來，又派三粒屎去街上打聽。一查之下，果然有一戶人家年前失竊，丟的正是一隻會說話的藍鸚鵡，聽說能學八十句人話，還能唱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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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府裏可炸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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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又怕惹來麻煩，只得讓人將鳥兒悄悄送回去，還特意留下紙條：「物歸原主，無需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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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還有人說那鳥是「耳報神」，專門替天行道，也有人說牠可能見過什麼要命的事，說不定將來還能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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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笑說：「若有朝一日府中出什麼事，說不定還要靠一隻鳥來伸張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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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瑣事左一件右一件，便把日子填得滿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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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每日仍舊練功，與老漢對招已頗有進境，手腳越來越沉穩，心氣也靜下不少。紀小姐則忙著給小蟲做春夏過渡的衣裳，還時常做些糕點給小公子當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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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人來人往，她常在庭院中穿梭，時而摘一朵花、時而扶一支藤，連三粒屎都笑她像個愛操心的老太婆。偶爾她會陪三粒屎去後園晃晃，看他舞拳，然後雙手背在身後，煞有其事地說：「你這招像是在撓癢癢，那一掌倒是有點像在趕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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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知道她嘴上打趣，心裏卻一直記掛他背上的那個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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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夜，他在院中打拳，拳影與燈光交疊。忽見燈影微動，回頭一瞧，只見小姐倚著窗，靜靜看著他。風輕輕吹過她鬢邊，細髮微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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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咧嘴笑了：「怎麼，還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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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笑著回來一句：「我在等你收功。天氣轉暖了，夜裏有露，你該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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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了一聲，將披風披上，走回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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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他夢裏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追兵驚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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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院中開著春日的小花，一隻狸花貓在花叢中追著蝴蝶跑，東撲西撞，最後竟撲進了小姐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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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笑得開心，像春日裏藏不住暖意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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