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茅草屋靜立於荒野之中,四周插著數根火把,火光搖曳,映得屋影斑駁。
一縷縷誘人的香氣自門縫間悠悠飄出,似有山野佳餚正在爐上烹煮。屋內談笑風生,偶爾傳來碗筷相碰之聲,溫暖如春。
桌上是一張簡陋的木桌,卻被各式色香俱佳的菜餚擺得滿滿當當,紅綠交錯,油光閃爍,飯香撲鼻,教人垂涎欲滴。粗陶碗中白米晶瑩,熱氣騰騰,令人食指大動。
范氏坐於一側,看著亦真在灶旁忙進忙出,只見他動作嫻熟、神情專注,竟絲毫不見疲態。
她眉間浮起一絲訝色,心中暗忖:看不出來,此人竟有如此廚藝。明明皆是尋常不過的山野食材,經他一番料理,竟如山珍海味般,引人入勝。
亦真接過白雪靈遞來的素巾,拭去額上汗水,望著滿桌菜餚,嘴角微揚,顯然對自己的手藝頗為得意。
「看不出來,亦小兄竟在廚藝一道上登峰造極,今夜這頓,咱們可真是有口福了。」
魏彤笑道,目光始終離不開那一盤盤熱氣蒸騰的佳餚。他自幼家貧,粗茶淡飯慣了,如今見此豐盛,眼裡幾乎要泛出光來。
范氏曾是大戶千金,富貴過、落魄過,世間冷暖嚐盡,此時雖未出聲,然當她夾起一塊炒菜送入口中之際,神情微動,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顯然對那滋味頗為認可。
旁人見狀,皆暗暗鬆了口氣——眾人先前還怕她會藉機挑亦真的毛病,此刻看來,這頓飯倒是穩妥過關了。
魏彤埋頭扒了幾口飯,又忍不住夾了幾樣菜,邊吃邊嘖嘖稱奇,道:「我們家的火灶破舊得很,平時只靠乾柴起火,真不知亦小兄是怎生弄出這滿桌的珍饈,怕是從今天起,我要染上挑嘴的毛病了!」
亦真笑著擺擺手,道:「能吃得慣便好。其實幾年我住的地方更為荒涼,四野無人,起火做飯皆靠自己,倒也習慣了。」
范氏聞言,似有所思,語氣淡淡地問道:「我聽說你們是從龍陵來的,起初還道你是雪靈家中的僕從。龍陵繁華富庶,哪裡還有比這更為荒涼之地?」
亦真正想答話,白雪靈卻搶先開口,道:「其實亦真本家以打獵為生,長年住在龍陵以東的深山之中,直到近年才搬到城中。」
她生怕亦真一時不慎露出破綻,便搶先一步替他圓了過去。
范氏姿態端莊,一舉一動皆有大家風範,目光掃過二人,低頭沉吟片刻,忽地開口道:「往年我曾隨我爹往返龍陵,那邊的門第望族我都略有所識,倒不記得有哪一家姓白的名門。」
說罷,她轉頭看向白雪靈,唇角微揚,似笑非笑地道:「雪靈,莫非你這是假姓假名?」
白雪靈心頭一緊,儘管她的名字的確是真,然其餘出身背景皆是編造,當即強作鎮定道:「怎會是假的?碧蓮阿姨您多年未曾回龍陵了吧?如今那地早已不如往昔,變了許多呢。」
「是真的就好。」
范氏婦人絲毫沒懷疑她說的話,喟然一嘆,語中多了一絲滄桑與感慨:「歲月催人老。當年為了撫養彤兒,我甘願做青樓女子,回神時已至不惑之年。後來避世於此,與世隔絕,世間的榮枯興替,也漸漸與我無關了。」
她說著,目光柔和地落在白雪靈身上,帶著一種慈母般的憐愛與不捨,輕聲道:「我與你相識不過片刻,卻不知怎的,總覺得對你這孩子放心不下。你是嬌養出來的姑娘家,世間萬般險惡,荊棘遍地,行一步錯便萬劫不復。你年紀輕輕,凡事還需多加思量啊。」
她這一番話,無疑是苦口婆心地勸她回頭。
唯苦過,方知甜。
范氏歷經風霜,所言出自肺腑,自帶幾分沉沉分量,足以讓人動容。
白雪靈眼中泛紅,聞言不禁神色感動,輕咬唇角,緩聲道:「碧蓮阿姨,我心意已決,願與亦真共度此生,無怨無悔。此事請您不必為我憂心了。」
她語氣堅定,毫不退讓。
范氏看著她,沉默片刻,終於輕嘆一聲:「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盼你們將來平安順遂,莫負初心便好。」
說罷,便款款起身,提起酒壺為眾人一一斟酒,手腕輕巧、動作嫻雅,猶如從前深宅大院中的貴婦姿態未曾散去。
斟畢,舉杯高聲笑道:「在此,我便先敬二位才子佳人,願爾等夫唱婦隨、百年好合,情深不渝。」
語罷,她舉杯緩緩送至唇邊,一飲而盡,淡酒入喉,卻也染紅了兩頰,面上隱隱浮出一層醉意之紅,恍如晨霞初染,別具風情。
白雪靈與亦真聞言,心頭一陣感動,齊齊抱拳回禮,將酒杯舉至胸前,雙手奉酒於心,恭敬道:「多謝碧蓮阿姨厚意,小輩感激不盡。」
語畢,也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酒意微熏,更添幾分溫情。
羅雨石與魏彤見狀,亦不怠慢,順手又替他二人滿上酒水,相視一笑,各自舉杯言道:
「祝二位永結同心,鶼鰈情深,百年偕老。」
「祝二位魚水相諧,恩愛綿綿,玉樹瓊枝。」
雖說亦真與白雪靈這層關係只是權宜之計,然而面對眾人如此真誠相待,兩人也不好失禮,只能順水推舟地演上一段。
連飲數杯,白雪靈酒量本不甚佳,才三杯入腹,雙頰便泛起醉意,殷紅如桃,眼波流轉間多了幾分嫵媚。
眾人飲酒言歡,氣氛熱絡,而亦真於席間所展之廚藝,更是讓人嘖嘖稱奇。
范氏早先對他頗有存疑,此刻卻似冰雪融化,眉眼間多了幾分和氣,索性順勢開口,語帶關懷卻不失打探之意,對他諸般詢問起來。
亦真原非巧舌之人,面對范氏這等閱歷豐富之女子,一時應對不及,話說三分便卡在喉間,說不上也說不清,只得支支吾吾,急得額角冒汗,逗得眾人哄然發笑。
終究還是白雪靈見機行事,細語圓場,替他遮掩搪塞,才沒失言惹禍。
魏彤此時大快朵頤,神情認真如赴一場戰陣。
只見他動作迅捷,筷影如風,轉眼之間桌上佳餚已少去一半,然而全無失態之舉,舉止始終不失文雅,咀嚼細緻、吞嚥無聲,食相竟有一種莫名的端莊,讓人觀之如賞藝。
羅雨石望著這一幕,忍不住驚歎道:「魏小兄真乃神人也,老子這幾日真是見識大開,今天又得一奇景。」
魏彤神色從容,放下筷子,拈起帕子拭唇,舉止間儼然世家子弟,笑道:「讓羅叔見笑了,今宵得此饗宴,確實比較難自制。」
忽見白雪靈似有所思,眨了眨眼,轉頭問道:「對了,面首哥哥,你方才在接住飛石的招式,我從未見過,那莫非也是你自創武功中的一式?」
話音未落,范氏倒是先抬起頭來,眉頭微蹙,帶著幾分疑惑問道:「彤兒,雪靈怎老是稱你為『面首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此言一出,魏彤登時一愣,彷若被當頭棒喝,臉上浮現幾分尷尬之色,含糊道:「這、這事說來話長…」
這「面首」之稱,在衍阜早已傳遍街坊巷里,是帶幾分打趣與譏諷的外號。
偏偏范氏長年隱居,不聞世事,竟不知這名號的來歷,讓在座之人都感到意外。
白雪靈聞言,心頭一緊,暗道不妙。
自從與魏彤熟稔之後,她便順口喚他為「面首哥哥」,覺得既親切又帶幾分俏皮,卻未曾想到這稱呼會讓范氏生疑。
她懼范氏多心,急忙想法補救,卻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正當氣氛微微有些尷尬之際,羅雨石穩住聲氣,哈哈一笑,輕描淡寫地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魏小兄年紀輕輕,便在衍阜比武會中表現出色,連戰皆捷,場場未傷,對手連沾他衣角都難,久而久之,便有人給他取了這個綽號,意在讚其武藝超群、風采卓然。」
他此言雖未盡實情,卻巧妙地避開「面首」一詞中稍帶輕薄之義,只將其當作讚譽之稱,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亦體面得體。
范氏聽了,臉上神色稍霽,但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語帶責備地問道:「你又去比武了?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少去那種地方,不該以此為樂嗎?」
魏彤默然低頭,神情中帶著幾分悔意,未做辯解。
白雪靈見氣氛又緊,忙出言相救,急道:「碧蓮阿姨,這您可冤枉面首哥哥了,我們幾人正是因為比武之事才有緣相識。若非比武,您與羅叔叔恐怕至今也未能重逢呢!」
「莫說些好聽的話。」
范氏苦笑一聲,語中帶刺:「妳當我不知道這是一語雙關嗎?這些年彤兒遭人白眼相看,受人非議,肯定是遭人忌妒,才給他取了這無恥名號。明褒暗貶,我見得還少了?」
這番話一出,席間氣氛微微一滯,唯有白雪靈依舊神色自若。
要說這世上誰最能拿捏范氏的脾性,非她莫屬。
她眨了眨眼睛,巧笑倩兮,故作天真地轉移話題:「碧蓮阿姨不喜歡我就不說了,可您是不知道,比武大會上的那些姑娘,可是喊「面首哥哥」喊得分外甜膩,恨不得撲上去親上一口呢,咯咯。」
范氏聞言一怔,目光狐疑地看向白雪靈:「此話當真?」
「怎會有假?」白雪靈一臉正經地點頭,語氣卻帶著幾分調皮:「那日場上人山人海,還有姑娘們敲鑼打鼓、拉著繡著「魏公子必勝」的布條為他吶喊助威呢,那氣勢,連我都瞠目結舌,平生僅見。」
范氏聞言轉頭望向旁人,羅雨石亦是微笑點頭佐證:「我也親眼所見,滿場歡呼聲震耳欲聾,若非親歷,難以想像那等盛況。」
得了同輩人認可,范氏終於嘴角微揚,神色漸柔,眼中掠過一絲驕色。
「那是自然。」她傲然一笑,語帶欣慰地看向兒子:「我家彤兒生得眉清目秀,氣度不凡,文武雙全,天縱英才,豈是等閒女子所能配得?彤兒,你老實說,比武場上可有你看上的姑娘?若有,娘給你好生打聽打聽。」
魏彤聞言面不改色,斬釘截鐵地回道:「沒有,絕對沒有。」
對魏彤稍有了解的,倒是不覺得意外。
那張美臉若真是處處留情,只怕早已招惹無數情債,怎還能泰然自若坐在此間?此時此刻,眾人只覺他的回答倒也理所當然。
但范氏聞之卻是微微一怔,旋即垂下眼簾,語氣中多了幾分低落:「你也不小了,早該娶妻生子,延續香火才是。」
「不必,我有娘親足矣。」魏彤不假思索地應道,語氣堅決。
「胡說!」范氏聲音微微拔高,隨即又低了些,語重心長道:「你若真為我好,便該替魏家延續血脈。娶妻一事,你或許沒仔細想過,但娘卻不能不為你打算。若將來真要娶,也非泛泛女子可配,至少得像雪靈這樣聰慧伶俐、落落大方,娘才會點頭應允,聽見了嗎?」
白雪靈一愣,雙頰頓時染上一抹淡紅,連聲解釋道:「我…我已有心上人了,還請阿姨另尋良配吧。」
范氏卻抿唇一笑,語氣帶著調侃:「傻姑娘,我這是逗你玩呢。你與亦真情投意合,我豈會做那橫刀奪愛、拆散鴛鴦之人?」
她此語一出,羅雨石放聲大笑,亦真則是臉色微紅,只因膚色稍黝,倒也不那麼明顯,只被白雪靈一眼瞧出,掩口暗笑不已。
「對了,這都扯到哪去了?」白雪靈忽地回過神來,像是想起正事,急急問道:「魏彤哥哥,方才我問你的那招接石功夫,是否你自創的一式?」
魏彤點點頭,道:「不錯,那是我自創武藝中的一式,專門用來應對飛石、流矢等暗器的功夫。不但能於瞬息間卸其力道,還能巧借敵勢,將其返還其身。」
「果然非同凡響!」白雪靈眼眸一亮,語氣中滿是欽佩:「如此巧妙變化,令人拍案叫絕。不知此招可有命名?」
「命名?」魏彤聞言一怔,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即搖頭:「沒想過這事,從沒替這功夫起過名字。」
「怎麼會!」白雪靈瞪大雙眼,啼笑皆非:「這等絕技若無名,豈不埋沒?豈非暴殄天物!」
她話鋒一轉,又追問道:「那這整套功法呢?總得有個名目吧?」
「也沒有。」魏彤攤了攤手,語氣平淡:「我練這套武功,不過是興之所至,憑感而發,並未打算傳授旁人,自然也就沒想過起什麼名。」
白雪靈聞言不禁怔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心中暗忖:如此天資絕倫之人,竟對自身所創功法毫不在意命名,這作風,倒真與亦真有幾分相似。
兩人皆是隨性之人,偏偏又天縱奇才,做事從不拘泥形式,於細節之處卻總顯得漫不經心,叫人又氣又佩服。
她輕輕搖了搖頭,收斂心神,正色道:「這可不行,如此神技若無名號,日後記載於江湖志上,豈不是無從稱呼?依我看,還是得為它取個好聽又威風的名字才行。」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m07wetv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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