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這也沒什麼頭緒啊。」魏彤搔了搔腦門,語氣中帶著幾分困惑。
眾人聞言,同時低頭沉思。
平日裡聽聞江湖武學名號,無不鏗鏘有力、朗朗上口,一聽便令人熱血沸騰,恨不得即刻學來演習。
但真到了自己為絕學命名時,卻發現此事遠比想像中棘手。須得音義兼美,形神俱備,還要與功法招式相得益彰,實非尋常之舉。
更何況在場諸人除了白雪靈略通幾門武藝,其餘如范婦都不曾習過正統功夫,自然難以從武學角度出發,給這拳法起個得體名號。
「不如…讓魏兄給咱們演上一套如何?」亦真此時開口,難得說出一句中肯之語:「連招式都未曾一見,便要命名,豈非無中生有?」
白雪靈點頭贊同,笑道:「說得是。見過全貌,自可知神韻所在。面首哥哥,就讓我們開開眼界吧。」
魏彤見兩人如此說,也不推辭,爽快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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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晚飯用完,眾人同至後院庭子。月色如銀,涼風吹拂,一庭夜色清明靜謐。
魏彤先替范婦與羅雨石搬來兩張竹椅,請兩位長輩安坐觀賞,禮數周到。白雪靈與亦真則站於一旁,目光專注,似已打定主意要從中偷師幾式、為己所用。
銀輪高懸,如洗玉盤,將整座山院照得皎潔透亮。
月光灑落在地,草葉鍍上一層淡銀,清風拂過,輕聲細語。繁星點點,彷彿不語的觀眾,靜靜注視著庭中的一人。
只見魏彤緩緩步至最高的木樁之前,並不托大,也無賣弄花巧,僅是微一拱手,氣定神閒,便立時擺開架式,雙拳齊舉,一腿微屈,倏然間氣勢突變,如蛟龍翻身,虎豹出林,雙拳單腿三路齊攻!一氣呵成!
亦真與白雪靈不禁向前兩步,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任何一招一式。
魏彤身影飄逸,步伐輕靈,舉手投足間仿佛無骨之軀,輕若鴻毛,卻又暗藏千鈞之力。
他繞著木樁施展拳法,起式時如雲舒雲卷,合勢時似風起雷鳴。每一動作皆蘊含天地陰陽之變,剛柔並濟,靜中藏動,動中有靜。
這套拳法共六十式,其勢雖為拳術,卻融打、摔、投、踢、拿、掃、肘、撞諸門技巧於一體,陰陽相濟,變化無窮,招招皆有伏筆,式式俱藏殺機。
若是習武之人看來,乍看之下恐覺雜亂無章、章法難辨,柔非柔、剛非剛,難以捉摸。但若仔細觀察,則會發現其中節奏巧妙,虛實相生,奇正互轉。
亦真雖不諳拳理,卻如璞玉蒙塵,天資卓絕,雖不能盡解拳意,但眼神始終緊隨其勢,彷彿生怕錯失其中奧妙。
他看著魏彤如舞般施展,心中除了嘆服,竟也升起一股渴望武道的熾烈念頭。
最後一招既出,並無驚雷震世之聲,也沒有飛沙走石之勢,唯見魏彤靜靜收拳,神態內斂如水,萬籟俱寂,恍若萬象歸一,天人合一。
羅雨石最先鼓掌叫好,滿臉讚嘆,笑道:「好拳,好拳啊!魏小兄這一套,端的是高深莫測,老羅我看了半天,竟半點門道都沒看出來。」
白雪靈聞言忍俊不禁,心道:你看得出來才有鬼。這套拳法虛實相錯、神機暗藏,豈是一般外行人可解?不過羅雨石這番話,也真正說到了點子上。
「如何?」魏彤收功後走近,額頭細汗微滲,神色卻頗為輕鬆,笑問道:「看了這麼一套,有什麼眉目了嗎?」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皆無言語。
如此奇功,絕非凡品,要取個恰如其分的名字,談何容易?今天只怕真是白白開了眼界罷了。
白雪靈沉吟片刻,忽然眼神一亮,似有所得,輕聲道:「魏彤哥哥雖出自魏家,但世間之恩情,莫過於養育之恩。於我而言,若論命名之始,不如取一字為本,以碧蓮阿姨之『碧』為首,如何?」
「碧…」魏彤低聲呢喃,嘴角微微翹起,眼底浮現出柔和的光芒,「取自娘親之名,象徵此拳源自血脈之恩…甚好,甚好。」
范婦聽得此言,轉頭看向白雪靈,眉眼間滿是慈愛與讚賞,輕輕點頭,笑意盈盈道:「雪靈啊,妳這孩子,心思真是細膩周全。」
她頓了頓,又問道:「既有『碧』字為首,那剩下的呢,該怎麼續上?」
說罷,目光轉向亦真與羅雨石,又看了看滿臉苦思的魏彤,心中不禁暗自腹誹:這幾人要是動筆命名,只怕會冒出個什麼『天下無雙拳』、『所向披靡掌』之類聳人聽聞的名字,丟不丟臉還真難說…
白雪靈沉吟片刻,眼神在夜空中盤旋流轉,忽而靈機一動,笑道:「今宵月色清朗,風息如紗,明月正圓,不如就以‘月’字為收,合‘碧’字而成,取名為《碧月拳法》,可好?」
「碧月拳法,碧月拳法…」魏彤咀嚼著這四字,來回低喃數遍,臉上浮現幾分狐疑之色,道:「這名字聽來…會不會太過風雅,有些…騷氣?」
「我覺得挺不錯的。」亦真說道,這命名水準已是遠高於自己所能及,想起當初與白雪靈相遇之時,自己給了那湖泊命為「美麗湖」,惹的她一頓嘲笑。
此言一出,白雪靈輕掩朱唇,含笑不語,眼底藏著往昔舊事的盈盈回憶。
范婦在旁聞言,也忍俊不禁,溫聲道:「怎會騷氣?月者,清輝皓潔,懸於九霄,乃是世間至潔至遠之物。若說《碧月拳法》,豈不象徵高潔之志,與明月同輝?」
語畢,她似有所感,隨口吟出一首小詩:
夜見白沙灣,波瀾藏銀花,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xPU7VUSVq
披星畫托玉,只見月上郎。
詩成之際,眾人一時間皆默然無語,彷彿被那詩中所繪的清月銀沙、夜浪微瀾所攝,沉醉於那無聲的詩意流光之中。
「碧蓮阿姨才情出眾,這詩太妙了!」白雪靈連聲讚道,語帶欽服:「若世間公子們能有阿姨半分文采,豈不個個封侯拜相?」
范婦笑而不語,臉上泛起紅暈,輕輕擺手道:「妳這丫頭,盡說些哄人的話。我這把年紀,風燭殘年,不過是老婦一人罷了,說什麼文采風流,都是過眼雲煙。」
白雪靈不依,索性湊上前去,親暱地挽住范婦的手臂,嬌笑道:「碧蓮阿姨眉目如畫,笑容如春風,哪裡像風燭殘年?我看是福星高照,面相長壽呢。」
范婦望著這靈秀女子,眸中泛起柔光,心中泛起一股久違的慈愛,輕輕握住她的手,道:「這張嘴是吃了蜜糖麼?怪不得那麼甜。」
兩人相視一笑,似有千言萬語無需多言。
此刻她們相擁而坐,情同母女,宛如骨肉重逢,連時光都彷彿為此而停駐。
「既然娘親也喜歡這個名字,那便如此定下了吧。」魏彤爽朗一笑,將《碧月拳法》四字又默唸幾遍,越唸越覺順耳,心中竟泛起幾許莫名的自豪與溫暖。
拳法既得其名,白雪靈興致未歇,旋即又提議道:「此拳共六十式,不若每一式皆冠以‘月’為題,以襯整體之意境。」
「這一式拳勢含蓄而剛,似寒潭之月微波盪漾,就叫《寒潭印月》可好?」
「亦真方才練的那招,猶如高懸三輪孤月,便喚作《三懸孤月》?」
「這一式講究卸力翻摔,倒像月影穿雲,就叫《遼月托雲》吧!」
她口中念念有詞,一式一名,如珠落玉盤,清脆動聽,仿若早有腹稿,靈思泉湧,令人拍案叫絕。
可即便聰慧如白雪靈,終究難敵六十招的繁多,不過命名過半,已是靈思枯竭、眉頭緊鎖,只得長歎一聲道:「剩下的…還是得魏彤哥哥自行取名才是。」
眾人聞言皆笑,氣氛漸漸變得融洽熱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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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之中,火把被點亮,數縷火光隨風閃爍,搖曳間映得四周一片溫暖明亮。
范婦端坐於榻上,神色恬淡,談笑風生,臉頰上竟泛起少見的紅暈,看來已許久未有如此開懷的夜晚,整個人都像是年輕了十歲。
羅雨石悄然觀望著這一幕,見范婦與白雪靈言笑晏晏,神情輕鬆,不由心中感嘆,嘴角微揚,暗道:若能將時光就此凝住,何其幸福。
魏彤與亦真則一旁把酒言歡,明明不過識於數日,卻如宿世知交,推杯換盞間豪氣滿堂。
酒過三巡,魏彤已帶了三分醉意,笑得東倒西歪,勾住亦真的肩頸高聲唱著山間小曲,聲音飄逸有致。
亦真見他如此,也不拘謹,隨著曲調輕哼,微微搖晃身子,笑容從唇角一路蔓延至眉梢,整個人舒展自在,神采飛揚。
白雪靈見狀,俏皮地挪身湊前,笑道:「面首哥哥,你這樣也是武?坐著也是拳?瞧你這步伐都快歪倒了。」
魏彤眼帶醉意,哈哈一笑,豪邁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妳的面首哥哥!當今天下功夫之最,豈能無我魏某?」
語畢,他身形一晃,竟飛身躍上一根高木樁,單腳立於其上,身影隨風搖曳,宛如醉仙踏月。
旋即雙拳翻飛,腳下穩如磐石,隨手舞出一式又一式拳招,似舞非舞、似戲非戲,嘴中仍哼著那曲調,眉宇間盡是快意人生。
火光照映之下,他的身影在地面投下斑駁之影,宛如一尊在銀月下起舞的武神,醉中帶剛,狂中藏雅,令在場眾人皆為之失神。
「醉紅塵,敬相逢,人生如歌,何其快哉,我亦醉心於未盡,苦短良宵,以酒做武解千愁。」
魏彤一邊縱拳揮舞,一邊吟詠詩句,聲如清鐘,字字鏗鏘!
他身姿飄逸,隨步而轉,拳影若雲煙般穿梭,整個人彷彿與天地同醉,意氣風發,豪情萬丈。
亦真也被這股豪氣所感染,笑著一躍而起,飛身落於另一根木樁之上。
他身法靈動,模仿魏彤招式,雖帶幾分稚拙,卻別有一番俊逸風姿。
兩人如踏歌而舞,拳影交錯、衣袂飛揚,彷彿兩條游龍穿梭在夜色火光之中,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院中眾人皆不自覺屏息凝神,仿佛連時間都為這片刻歡愉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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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流光易逝,相聚終有離別。
翌日清晨,晨風微涼,天色猶未明透,滿院寂靜,唯有草葉滴落夜露的聲響。
亦真將兩匹駿馬牽至前院,披風微舞,心緒如潮。
院門前,白雪靈正與魏彤、范婦緩緩作別。她一身素裳,面色雖帶倦容,卻掩不住眼中萬般不捨。
魏彤一見亦真走來,便紅著臉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來,醉意猶存,眼神迷濛,衣衫略顯凌亂。
他搶上一步,拉住亦真的臂膀,一臉懇切地道:「亦小兄,不如再留一天…不,兩天,就兩天也好。我還有許多功夫沒來得及教你呢…」
亦真看著他此時的模樣,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他沉吟一瞬,低聲道:「魏兄,不瞞你說,昨夜是我生平以來最快活的一夜。你放心好了,等我與雪靈安頓之後,定會另覓良機,再回衍阜一敘。君子一言既出…」
他說著,緩緩抬手,一拳輕輕點在魏彤胸前。這一拳無聲無力,卻如千鈞重擔,蘊藏無盡深情。
魏彤怔然良久,終於苦笑著搖頭,也伸出拳頭輕印在亦真胸口,緩緩道:「駟馬難追…」
兩人對視一笑,無言勝萬語。
而一旁,白雪靈正緊抱著范婦不放,淚如泉湧,早已將她衣衫染濕。她臉埋肩上,聲音哽咽,似要將積壓心頭許久的情感傾瀉而出。
范婦輕輕撫著她的髮絲,語氣溫柔似水:「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白雪靈卻哭得更厲害了,身體微微顫抖,似難自抑。
范婦只得一遍遍輕聲安慰,待她淚水稍歇,才聽得她聲音顫抖地說道:「我絕不會讓碧蓮阿姨受苦的…絕對不會…」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面露疑色,惟有亦真心頭一震,知她所指為何——
范婦聞言,眼中微微一動,卻仍是展顏一笑,捧起白雪靈雙手道:「有妳這樣的好姑娘,我怎會受苦?這一路山高水遠,妳可要好好照顧自己,莫染風寒,知道嗎?」
白雪靈點頭如搗蒜,然後又撲進范婦懷中,再度抱緊不放,彷彿要將對方深深刻進心底。
此情此景落入亦真眼中,他不禁低歎一聲——別說風寒,白雪靈已然深中劇毒,只是眾人全然不知而已。
世間多苦人,卻又無人能替她分擔一二,我也不過只能在這段路上看照她罷了。
羅雨石翻身上馬,亦真回過神來,也一手扯韁,順勢將白雪靈扶上馬背,讓她坐於身前。
「亦兄弟、白姑娘,請多保重——」魏彤高聲抱拳,聲音沙啞,字字帶著不捨。
亦真手中一緊,雙腿一夾馬腹,駿馬便昂首長嘶,風一般奔出院門,羅雨石緊隨其後。
遠遠地,只聽亦真回首大喊:「碧蓮阿姨!魏兄!珍重再見!」
聲音在風中迴盪,穿過林葉與山坡,愈傳愈遠,終於消散在空曠的野地裡。
一陣寒風吹來,范婦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縮了縮身子。
魏彤見狀,連忙脫下自己外袍披在她肩上,柔聲說道:「娘,天冷了,我扶妳進屋吧。」
范婦回頭望著空無一人的草原,輕聲笑道:「就讓我再目送他們一會兒吧。」
魏彤站在她身側,臉上不再有醉意,只覺心中空落落的。
他抬起手,將額前髮絲撥向腦後,目光穿過遠方朦朧的晨霧,望著兩匹駿馬遠去的方向。
他站了許久許久,直到連最後一聲馬蹄都似若蚊鳴,徹底消失於遙遠的天邊。
他輕歎一聲,轉身攙住范婦,兩人並肩入屋,門扉緩緩闔上,屋內燈火尚亮,卻已是別樣寂寥。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oUsJWGy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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