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靈看著漸行漸遠的衍阜城,心中波瀾起伏,竟有些怔怔出神。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神情中浮現出少有的幽怨與哀愁。
「亦真,你說…人為什麼要相遇呢?」她望著前方天際,聲音如風中細語,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愁緒。
亦真也正遙望著城門方向,腦中思緒千迴百轉,對她的話並未細想,僅是隨口答道:「誰知道呢?或許是為了離別吧。」
話音剛落,白雪靈唰地轉過頭來,語氣忽然變得尖銳刻薄,眼角還泛著一絲怒意,道:「喔~是這樣啊?那你倒說說,人為什麼要穿衣衫?」
亦真被她這話問得一愣,尚未答出來。
「不用解釋。」
白雪靈冷哼一聲,自顧自地接了下去:「照你的說法,那想來定是為了脫衣衫吧。那你再說說,人為什麼要吃東西?」
「這…」亦真滿臉困惑,心頭暗道:這妮子又怎麼了?我這一路可沒惹她呀…
話才起個頭,白雪靈又搶了過來,語速飛快,語氣尖銳道:「不用說,那肯定是為了拉——」
「等等!」亦真臉色微變,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滿臉尷尬地說道:「妳一個女孩子家,怎能口出這種穢語?」
白雪靈卻一掌拍開他的手,語氣酸得能滴下水來:「喔~你隨口敷衍我就行,我頂多說句粗話就成了無禮之徒,我明白了。」
她語畢便轉頭不再理會亦真,反而探出身子,轉而朝前方那年輕馭夫詢問道:「這位大哥,請問從此處到蘭陽還需要幾天?我們趕路要緊。」
亦真見她懶得搭理自己,心中也無可奈何,輕嘆一聲,只得作罷,心道:這女子脾氣翻臉如翻書,我還是少說為妙。
那年輕馭夫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老實作答:「姑娘若問這路程,按照尋常腳力,五六日便可抵達蘭陽。近來前方數郡交界處有大軍押運糧草巡邏,沿途清靜得很,山賊也都避著不敢露面。但再往前,臨近蘭陽前有一段山道,糧草軍將繞道而行,不入山徑。若你們選擇直行山路,勢必得自行冒險通過。」
白雪靈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又問道:「既然山上有賊寇盤踞,那為什麼不與糧草軍同行,從繞路處經過?」
馭夫道:「這糧草軍是為軍需而走,路雖遠些,但不趕時間,繞個兩日無妨。但姑娘你方才說了趕路,若走山道,當能快上一天。只是那山中雖不深,卻易藏人匿形,歷年來常有些土匪作亂,稍有不慎便會誤了行程,甚至性命。」
白雪靈沉思片刻,忽然轉頭看向亦真,語氣平淡地道:「亦真,你怎麼看?」
亦真聞聲一驚,心道:這會又來問我了?
他小心翼翼地說:「妳聰明過人,腦袋也轉得快,還是妳拿主意吧,我聽妳的。」
白雪靈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繼而做了決定:「那便照大哥所說的,前幾日咱們緊緊跟隨糧草軍行進,等到了山前再作打算。若時機合適,便於夜間連夜過山,一鼓作氣,不做停留。」
那馭夫聽了,似覺新奇,發出一聲輕笑:「姑娘膽子真是不小,我這些時日拉過不少人,卻從沒遇過誰敢獨走那山路的。姑娘不怕山賊麼?」
白雪靈聞言,嘻嘻一笑,神情頗有幾分得意:「怕什麼?我夫君可是會武功的,若真有山賊來攔路,他定叫那些賊子知道什麼叫打蛇打七寸。」
「這麼厲害?」那馭夫聽得此言,神色略為訝異,隨即試探著問道:「這位小哥真有這等本事?那些賊子十之八九都是亡命之徒,提刀帶弓,不是好惹的。」
亦真懶洋洋倚在車沿,無奈地說了一句:「若真倒楣遇上,也不用硬拼,大不了你駕著馬車先跑,把我們扔下便是。」
聽他這番話,好似真有幾分膽識,那年輕馭夫倒也不好再多爭,只是半信半疑地嘟囔一句:「這怎麼成?若真遇上了山賊便把客官拋下不顧,這話若傳了出去,小的這買賣還怎麼做?再說了…」
他悄聲道:「您這位夫人容貌如畫,美若天仙,落入賊人之手,恐是被擄作壓寨夫人,就算小的有心逃命,怕也是老天爺都容不得啊。」
這一番話說得亦真也有些無言,只能乾笑兩聲,不置可否。
倒是白雪靈聽得此言,輕輕一笑,笑意中卻無喜色,似早已聽慣了世間讚美。
她不露痕跡地瞥了馭夫一眼,語帶從容道:「大哥不必擔憂,說不準我們一路風平浪靜,順順利利就到了蘭陽也不一定。」
「姑娘這話倒也有理。」那馭夫撓了撓後腦勺,憨厚地笑了笑:「說起來這些日子,許久沒聽聞山賊出沒了。說到底,這些賊人總愛打商隊主意,我這小馬車窮得叮噹響,怕是連他們的刀都懶得拔出來。」
幾人笑過一陣,既定了路線,那馭夫便策馬驅車,載著二人一路向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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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日,沿途時不時有糧草軍的斥候馳騁而過。
偶有幾名軍士勒馬盤問,但每每見著白雪靈的容貌,便如遭雷擊,神情呆滯、言語結巴,竟連話都說不成一句。
白雪靈卻是落落大方,總能以一句輕語、一個笑意化解尷尬,反令那幾名斥候臉紅耳赤、魂不守舍。
若非軍令森嚴,恐怕真有幾人要私自護送這小馬車到蘭陽去。
這幾日,白雪靈脾性竟大為改觀,少了先前的伶牙俐齒與冷言冷語,反而時常坐在車窗前欣賞沿途山川,偶爾與馭夫閒聊幾句,言語和煦、舉止溫婉,一副閒雲野鶴、怡然自得的模樣。
亦真見她安然靜坐,久不發作,自己也稍稍放下戒備之心,靠在車邊,閉目養神。
是夜,暮色四合,天邊雲層低垂,林間蟲鳴聲聲。
馭夫在一處地勢平整之地停了馬車,搭起簡陋帳篷,又升起一堆篝火,準備夜宿於此。
亦真見狀,主動提議替他照料馬匹。
他蹲在馬側,溫柔地擦拭馬背,雙掌在馬身上來回拂動,馬兒發出滿足的鼻音,輕抖四蹄,忽地一甩鬃毛,將一把馬毛掃在亦真臉上,惹得他忍不住連打數個噴嚏。
忙活了一會兒,馬兒水草俱足,亦真轉身欲回篝火旁,卻見白雪靈坐在火光邊緣,正微微招手示意。
雖然不遠,夜色已深,但她的眼神依舊犀利如鷹,準確捕捉到他的動靜。
亦真心中一凜,不知是冥族本就有如此能耐,或是她天生眼力驚人。
他走近篝火,見她神色似有些不自在,便問道:「怎麼了?」
白雪靈低下頭,聲音細若蚊吟,卻仍清楚地傳入他耳中:「亦真…你能不能,教我馴靈之法?」
「嗯?」亦真一怔,狐疑地望著她,道:「妳該知道,這事沒得商量,為何還要多此一問?」
白雪靈默然一會,然後抬起頭來,眼神真摯:「要是我跟你保證,我絕不用這奇能異術去禍害天下,也包含了天合人在內,你會答應嗎?」
亦真聽罷失聲笑了,搖頭道:「妳覺得這可能嗎?這世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說罷,他忽地抬頭四望,目光如炬,神情驟變。
「別緊張,馭夫離得遠,聽不見我們說話。」白雪靈看穿了他的顧慮,輕聲提醒。
亦真朝遠處望去,馭夫果真站在馬車旁,把玩馬具,神情專注,似未察覺兩人談話。
「妳在海家時,多條人命斃於妳手,手段之狠辣,我至今難忘。恕我直言,我可不敢冒這個險。」
白雪靈聽他提起往事,臉色一沉,語帶不甘:「他們想殺我,為什麼我不能殺他們?你要說我手段毒辣,那你可曾想過假如我一個女孩子家落入他們手裡,會受盡何種屈辱?就是當下殺了我都還算走運呢。」
她聲音低沉,話未說盡,卻讓人不寒而慄。
亦真搖了搖頭,沉聲道:「那也是妳自取其禍。原本說好的時辰,偏偏妳不守約,獨自闖入海家,人家不捉妳捉誰?」
他難得說到點子上,白雪靈氣得直跺腳,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悶聲瞪著他,咬牙切齒,終究拿他沒半點法子。
「別再提起此事,我是不可能會將術法傳授給妳的。」亦真冷冷一句,像是怕多說便惹出枝節,索性自行斷了話頭,擺手轉身便走,語氣堅決得毫無商量餘地。
「等等!」白雪靈連忙叫住他,聲音急促,帶著一絲懇切。
亦真停下腳步,微側過身,面無表情地道:「無須多言,這事沒得商量。」
白雪靈定了定神,正色道:「我明白了,但是我還有別的請求。」
亦真眉頭微皺,心中暗忖:這女子今日怎的如此煩人?
他只得耐著性子緩緩道:「妳先說說看,我再考慮。」
白雪靈深吸了一口氣,語聲沉穩:「你不願傳我馴靈之法,我也不勉強。但有件事…實不相瞞——巴雅爾青嶺近來頻遭生靈侵襲,所受之苦難以言述。我們這一路自龍陵走到衍阜,再加上這幾日趕路,若換作是在冥族腹地,早就撞上三四次生靈了。可如今,莫說生靈,連隻野獸都罕見,數日來僅見兩三隻而已,讓我好生疑惑。」
亦真聞言,心頭一震,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數日之間便可遇生靈數次?此言若非誇大,那巴雅爾青嶺豈非淪為靈災孽土?當年他居於深山,百里方圓僅見一隻影鬈稱霸林野,而那冥族領地竟遍地皆是,可想其亂已非一時之患。
他眉頭緊鎖,手指不自覺地輕咬,沉吟半晌,垂首不語。
「你有沒有在聽?」白雪靈見他神遊物外,語中帶急。
亦真低聲應了一句,神情轉為凝重,問道:「生靈雖對兩國存有威脅,然並非全是禍患。某些靈物得道而成,反能與天地共生,化氣成風,潤澤草木,平衡陰陽。怎麼到了巴雅爾青嶺,反倒成了災厄之源?」
白雪靈雙眉緊蹙,語氣帶著一絲不以為然:「我是不知道天合之地的生靈是何模樣,但我們那邊的,多半嗜血如命、凶性難馴,就連久經沙場的冥族鐵衛,遇上生靈也往往九死一生。」
亦真聽了這番話,心頭大驚,不禁起了警覺。
若她所言不假,冥族之境早已被生靈所蠶食,局勢之危急,恐非外人所能想像。如此下去,冥族怕是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沉聲問道:「妳說的,可都是真的?」
「我沒那閒情逸致,拿這種事來胡謅。」白雪靈臉上的神色霎時沉了下來,語調低落,聲音也緩了幾分:「前有狼,後有虎,這就是我們冥族的處境了。」
亦真聽罷,不免心生同情,卻也無奈搖頭。
他自知自身難保,豈能扛起旁人天下?嘆息一聲,道:「妳的苦衷我明白,但我幫不了妳,我說過了,我是不會跟妳回去的。」
白雪靈聞言啊了一聲,急忙擺手道:「我不是要你隨我返回冥族領地,我是想請你傳我關於生靈的知識與學問。」
「啊?原來如此…」亦真這才恍然,旋即又狐疑問道:「妳學這些幹嘛?知道了又能如何?」
白雪靈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語氣激昂:「當然有用!你們天合不是講究什麼五行相生相剋?若我知其理,便可推衍其性,教我族人學會分辨生靈之類,知其忌諱、識其脈絡,方能對症下藥,避其鋒芒。你想想,若能因此救下成千上萬條性命,難道不值?」
她一口氣說完,聲音竟有些許激動,說罷才驀然驚覺,慌忙摀住嘴巴,驚惶四顧,深怕被馭夫聽了去,惹出不必要的猜疑。
亦真見她模樣,心頭一動。
她言之有理,倒真不能全當作無稽之談。
便如那生靈影鬈,世人皆以為牠銅皮鐵骨、利爪如鋒,巨齒可碎岩裂石,奔行如風,兇猛無比。
可他卻知,獅子豹類之類最忌清水,生性畏濕,極少踏足河澗湖泊。當年他能馴服影鬈,便是因引其至溪澗水岸,使其膽寒退卻,終被其擒。
若能將此道理廣而傳之,自是有莫大的用處。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亦真抬手摳了摳額前那道舊疤,神色間掙扎一瞬,終是語氣勉強的說出幾個字。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ZdwQDrR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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