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才剛從屋簷邊探出頭來，金線一縷縷地灑落在濕潤的青石板上。池水微動，水氣氤氳，整個紀府後園像剛從夢境醒來，還未睜開雙眼，卻已隱隱透出些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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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城的街巷尚未喧鬧，府中僕役才剛翻身起牀，紀府後園卻已悄然熱鬧起來。樹影婆娑間傳出一陣細碎的笑聲，有鳥在枝頭試音，也不知是被誰逗得跳來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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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挽起袖子，蹲在池邊撈著水面漂浮的殘葉，手腕翻轉間偶爾撥開水波，幾尾金鯉魚便受驚似的閃身滑開，又折回來兜圈，好像知道這人不會傷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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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別撈著魚了。」紀小姐的聲音從後頭悠悠傳來，帶著幾分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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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素淺的青衫，衣料輕柔貼體，衣袖略挽起些，露出手腕如雪，映著她眉眼間多了幾分恬靜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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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倚著石欄坐著，手中握著一把新買的湘妃竹骨紙扇，輕輕搖著扇面，將晨間略顯潮濕的暑氣驅散些許。她的鞋脫了一只，赤足踩在石板上，腳趾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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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子，倒像是要把池塘掏乾了。」她輕笑，語氣裏帶著幾分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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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葉積多了，會敗水。」三粒屎不緊不慢地答著，眼睛還盯著水面，一隻手捧著簸箕，一隻手將浮葉撈入其中，動作小心得像是捧著什麼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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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道理。」她歪了歪頭，眼波含笑，「府裏的雜事，你也快管得比祁管家還勤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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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誰說我是在這府裏混飯吃的？」三粒屎笑了笑，語氣不見火氣，倒像是順勢搭了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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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撈葉撈得專心，額角滲出汗來，卻也不管，只將手中簸箕輕輕倒在身邊的籮筐裏。水珠順著他額角滑落，流進鬢髮裏，他像沒察覺似的，依舊專心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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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從那學來這一身的養氣功夫？」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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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田裏學的。種地就得等，等天等水等時節，急不得。急了，苗也不長，土也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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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低下頭，捏著扇柄轉了轉，抿著嘴唇沒說話，靜靜看了他一會，忽然開口：「這兩日府外那家糖舖出了新品，是用麥芽糖做的糖花，一口咬下去會爆出花香味來，還搞限購三串呢，排的人可多了。」她語氣聽似隨意，眼睛卻悄悄瞥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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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吃？」三粒屎抬起頭，眼神直白得像能看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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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只是……說說。」她語氣輕飄飄的，眼神卻有一瞬遊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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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聽，嘴角便彎了起來：「那我去排，妳不說，我都想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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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嘴上說不要，心裏可是掛念得很。這小脾氣他太熟了，那怕什麼都不說，眼角眉梢都透著想法，她若真不要，剛剛也不會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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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當日下午三粒屎就拎著紙包回來，裏頭是三串包著油紙的糖花，細細長長，一個個都刻了花瓣紋路，一咬會「叭」地一聲裂開，散出淡淡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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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串遞給小姐，一串給芙桃，碧瑤見了眼巴巴地盯著，他便又把最後那串分了過去，還裝模作樣地說：「我最近練功，不能吃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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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樂了：「你這練功法子還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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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師父說過，嘴饞一時，氣血浮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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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剛把糖花咬進嘴裏，聽他這話忍不住笑了，嘴裏含著糖還不忘反唇相譏：「那你剛剛在巷口還不是跟小孩搶糖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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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是先下手為強。你知道那糖舖的門口有多少人？有一個胖子跟我擠到一起，他的肚子都壓到我膝蓋上了，我還能讓他搶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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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會找藉口。」她一邊嚼著糖，一邊偷眼看他，那糖花果然如傳聞般新奇，甜香中帶著一股清芬，像是花露水一樣沁人心脾，口感細膩，入口即化，喉嚨裏彷彿也開出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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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得正歡，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他：「你那功夫最近可有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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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點頭：「有。那老漢最近讓我用竹棒畫圈，說要練眼力與勁道。我本來覺得像小孩子玩意，但昨日試了一下，空手推了王猛兩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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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聽了，唇角微彎，輕聲笑道：「那你應該謝王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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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更想謝妳。」三粒屎笑了笑，語氣平靜卻帶點認真，「若不是妳把我留在府裏，那還有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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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還不忘從袋子掏出碎糖渣舔了舔。說完低頭摳著指尖的糖渣，不太敢看她，像是怕她笑他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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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沒接話，只是微微側過臉，扇子輕搖了兩下，眼神卻不知不覺地落回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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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樹縫穿過，撩起她鬢邊細髮，她忽然道：「你若真學成了本事，將來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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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聞言一愣，似是沒料到她會忽然問這個。他望了望她，又看了看天邊飄來的一絲薄雲。低頭沉思了一會，才慢慢說道：「若有一日我本事真練到了……那我想守著一個人。不管她去那裏，我都能跟著她，不叫她吃虧，也不叫她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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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極輕，卻說得篤定，不帶半分虛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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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手裏的糖花不知何時已融了一半，糖汁沾著指尖，她也沒察覺，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像是春末的花影，叫人一時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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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聲說了一句：「那人……可真太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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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過一池春水，漾開兩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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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耳根子紅了，低頭不語，只是手裏那簸箕上的殘葉，不知怎麼地又被撿了滿滿一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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