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视相机 - 你以为你是谁呢？

新纪元第87年，林知渊第一次见到那台传说中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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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静静地躺在实验室中心，外壳是银灰色的眼睑紧闭，内部看起来像是藏着整个世界的记忆与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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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气从天花板低低喷出，落在机身上形成一层薄雾。

操作台前坐着三名身穿“真理署”制服的技术员，每个人眼底都像埋了深井，死水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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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渊是零代测试者之一。

零代不是荣誉称号，它意味着耗材，意味着他们会像破布一样被扔进遥视相机的齿轮中，再被吐出时，可能已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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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自第三区，东下城区最底层的贫民窟。

父母因非法储存“未经政府认证的视频资料”被带走，失踪整整七年。

他以为这计划是上天的一次机会，给他一个翻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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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第一次戴上头盔，看到的不是自己选择的目标而是一段过去他不曾知晓的影像——他的母亲，在审讯室里，嘴角流血，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存在重复着一句话：“遥视的不是画面，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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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吐了出来。

技术员面无表情地递来镇定喷剂。

“你适应得比预计好。”

“这不对劲，”他低声说，“我没输入她的名字。”

“你身体的记忆比你更清楚你想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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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没有入睡。

他在值夜室里关了灯，只留遥视相机的蓝白接口灯静静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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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寂静，连空气都仿佛被数据冻结。

他犹豫了很久，指尖在控制台前悬停着，最后轻轻敲下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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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地球轨道

时间：三年后

模式：精神投射（隐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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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缓缓展开，像是从某种沉默中一点点撕开世界的表皮。

他的意识被抽出身体，感知漂浮于大气层边缘，被投进了那段未曾存在、但正逐渐变成真实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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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白色的火星地表，铺满微粒尘暴与沙丘——那是新建成的太空港，冰冷、洁净，像一座没有人类膜拜的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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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闪着蓝光的巨型船体正在升空，喷吐出的离子焰穿透稀薄大气，静默中带着决绝。

它尾部浮现着编号：永恒一号。

甲板上人影稀疏，全是穿着纯白制服的高阶成员——无菌社会的选民，真正的“纯净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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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向下倾斜，自主追踪镜头滑向地球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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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蓝色星球了而是一团焦灼的死褐。

城市被荒化，海平线后退，裂谷像缝线割开大陆的躯体。

卫星轨道上转动着宣传模块，无声地播放旧时代的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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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边响起广播：

“撤离名单以纯净阶层为准，其余人员将留守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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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清晰、平静、没有情绪。

词句如机制般标准，像不容置疑的算法在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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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渊死死盯着那句“留守重建”，他下意识咬紧牙，喉头涌出一声冷笑，几乎是从腹腔深处硬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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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那是活埋，掩埋所有未被挑选的人，包括他还有所有地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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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中，那些船上的人没有回头，没有一个人朝着地球望一眼。

他们所有人被丢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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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视界面浮出警告：“意识负荷上限，立即中断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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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关。

他让它继续烧灼他的精神，直到视野开始发红，脑中仿佛有某种裂痕正逐寸撕开。

他紧盯着那个未来的出口，看它一点点掩上船舱，看那个世界彻底把人类的大部分——连同他自己——永远抛在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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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片漆黑，是他的视神经自动断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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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时，鼻尖冰冷，额头湿透。

手还攥着遥视相机的操作柄，仪器仍在微微发热，宛如一只刚刚睁眼过的怪物，又悄然闭上了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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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什么都没说但它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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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那种无知的服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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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是咬破自己的指尖，在输入口滴了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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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林知渊

时间：三年后

模式：全感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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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沉入一片死寂。

天空裂开一道口子，黑潮从太空降临，像是外星辐射带来的吞噬气浪。

他站在废墟上，衣衫褴褛，双目空洞，手中握着那台已经报废的遥视相机。

他蹒跚前行，步入无人的城镇广场，屏幕上仍滚动着那句早已无人相信的口号：“真理是光，光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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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他眼前的影像突然模糊，被某种外力中断。

“你不能看这个。”女声冰冷，从操作台的扩音器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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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摘下头盔，鼻腔里全是铁锈味。

“那是我自己的未来。”他低声道。

“你的未来是国家的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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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渊开始计划偷走遥视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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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它庞大沉重、需要核心舱冷却才运作，但他也知道，他们的实验用版本并不是唯一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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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有一个便携式的原型机，曾在真理署高层会议上展示过，可观测、可投射，甚至可“改写”影像。

只要找到那台机器，也许他可以在遥视中寻找别的结局，或者，至少，揭露那个被剪辑拼贴过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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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系统里篡改调度记录，在实验室加班的夜里偷偷检索过往机密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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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过无数人用遥视相机回溯审判、构建指控、伪造悔罪；看到政要用它洗刷丑闻，制造自证其清白的“真相”；看到“已死”的科学家在地下实验室持续运作，为精英建造外星殖民模块，而地面则任由沙暴和崩塌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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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那个念头一日比一日鲜明——若不能改变未来，那就让所有人都看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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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携遥视机藏在旧城区真理署废弃档案楼，曾因放射外泄被封锁，那里是毫无生机的死地。

他穿上防护服，在夜色里悄悄潜入，耳边只有风噪和设备滴答声。

他找到了它——封在铅盒中，宛如一只沉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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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输入：

目标——新纪元90年

地点——太空避难舰“永恒一号”指挥舱

模式——广播全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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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被投放到整个城市。

中央广场的大屏幕，家庭的墙面电视甚至孩童玩具里的小型接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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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到那群自称“守护人类未来”的人正举杯庆祝，身后是即将启动的逃亡引擎。

他们说：“底层将继续扮演生态缓冲，地表必须维持运作。等到稳定后…我们会回来。”

笑声掩盖了那句真相：“我们永远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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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最初沉默。

然后，怒火像潮水一样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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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知渊，躺倒在档案室的地板上，鼻孔和耳朵正缓缓渗出血液。

他知道大脑已经开始溃烂。遥视相机吞噬他的精神，用他的意识充当燃料，广播过去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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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最后一念是：

“他们无法遥视我之后的世界。

因为它将由看清真相的人去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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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视相机坠地，镜头破碎。

它记录了这个时代最后一帧影像：一群赤脚孩子，在废墟上缓缓举起新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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