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章宇強,大家都稱呼我為章魚仔。
認識魏洛丹那年,她剛上中專一年級,我則是三年級的老鳥,雖然不同科系,但學校離基哥當時打理的夜場都很近。
對,那時基哥還不是我老闆。他掌管的場子,還有其他類似的夜店,都帶著點擦邊球的顏色,未滿十八?只要有人肯付酒水錢,照樣放你進場。
那個年頭,我口袋空空,但文生這小子有票子。
他學服裝設計,大學畢業就撈著份好差事,一個月五千塊。二十多年前的內地,對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來說,這絕對是優渥的收入。
那正是國內網絡遊戲剛冒頭的年代,但對我們這群小子而言,夜店的吸引力遠勝螢幕上的虛擬世界——這裡有數不清的囡囡,當然偶爾也有成熟風韻的姐姐。
只是當時我哪懂姐姐的好?要不命運或許就不一樣了。
所以每當夜幕低垂,文生總吆喝上幾個一同練跆拳道的師兄弟,直奔基哥的場子混著。也因為這樣,我認得了不少場子裡的囡囡,丹丹,就是在那時撞進眼裡的其中一位。
那天晚上殺進場子,舞池旁的沙發卡座早就被佔滿了。
我們幾個沒撈著位子,只能像地痞一樣杵在場邊,一雙雙眼睛帶著挑揀貨品似的銳利,在扭動的人潮裡來回掃瞄,各自鎖定著今晚的獵物。
當時正放著慢三的曲子,燈光開得頗亮,簡直就是天賜良機讓我們好好尋覓。我一邊和旁邊的哥們兒瞎侃,眼神卻沒閒著,不著痕跡地四下逡巡著合眼的目標。
突然之間,一抹白影吸住了我的視線。是個穿著素白連身裙的姑娘,靜靜站在離我有些距離的場邊,沒有隨音樂晃動,正和身邊的女伴低聲笑談著。
皮膚在暈昧燈光下透著膩人的瓷白,身量特別抽長,一頭黑亮長髮柔順地披垂在肩頭。
一股乾淨得近乎突兀的清冽氣質,就像暗夜裡突然亮起的一顆星星。我心裡猛地一跳:就是她!
老天爺都幫我,一首慢三之後,節奏倏地轉慢,慢四的調子浮了上來。燈光極有眼色地,隨著音樂開始一寸寸、一寸寸地消減光線。
眼看著那片誘惑人的昏昧即將籠罩全場,不能讓人搶了先機!
趁著那點殘存的光亮還沒被掐滅,我一個箭步跨到她面前,也沒管啥禮數不禮數了,直接朝她伸出手,手心向上攤開:「賞臉跳支舞嗎?」
等待她回應的短短幾秒,我終於有機會看清她的樣貌:那張臉蛋絕對是我記憶裡最鮮明的一塊烙印——白得發光的皮膚下,五官乾淨到令人心癢的純真。
不是那種濃豔的漂亮,是張標準的鵝蛋臉,線條飽滿柔和,透著點未經世事的懵懂。鼻樑生得又挺又直,鼻尖卻意外地帶點小小翹起的俏皮,未加修飾的眉毛形狀卻秀氣得正好。
最勾魂的是那雙眼睛,大而澄亮,黑是黑,白是白,就那麼毫不設防地看著人,能叫人呼吸都忘了調節節奏。
身高加上那身純白,整個人有種難言的高貴感,可偏偏這高貴裡又摻著要命的純稚嫩生,像朵剛剝苞的白色鈴蘭,香氣淡卻直鑽心。
我腦子有片刻的停滯——這樣純的、乾淨的妹子,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場子裡根本是異類。
說真的,那時候我根本不懂得欣賞所謂的「性感尤物」,這種清純到骨子裡的調調,簡直是對著我胃口下藥。
她看上去頂多十七八,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
壓根沒想到她實際才剛讀中專一年級,也就滿十六歲沒多久。
她似乎也對我有點好奇,那雙大眼睛裡閃過一絲猶豫的光,最後還是把纖細的手指搭進我的掌心。
我心裡咯噔一下,暗忖大概又是被我的皮相給唬住了。我這人長得,怎麼說呢,擱別人嘴裡就是「三眉五眼」的端正,怎麼看也不像壞種。
加上當時已經十八了,又受了文生整天叨念品味的荼毒,穿著打扮比起同齡的愣頭青確實像樣不少,至少正經,也沾點時髦的邊。
左手握住她那柔軟微涼的右手,右手帶著點試探的、略顯唐突的力道,徑自就扶上了她那截堪堪一握的細腰——天!細得有點過分了,彷彿稍微用點力都能掐斷似的!
我把她往自己懷裡輕輕帶了一點點距離,隨即領著她滑進了旋轉流動的舞池。
音樂在耳邊流淌,我卻反常地啞了火。平時嘴皮子還算溜的人,那一刻腦子一片空白,竟連句開場白都憋不出來。
只能機械性地踩著步子,牽引著她在舞池裡轉著一個又一個圈圈。氣氛瞬間變得有點黏稠的尷尬,我甚至感覺到自己握著她的手心,悄悄滲出了一層薄汗。
幸虧這時場子裡的燈光幾乎全數熄滅了,只留下最後一盞昏黃曖昧的小射燈還在孤軍奮戰。
黑暗成了最完美的掩護。
趁著這份朦朧的隱蔽,我總算找回點聲音,禮貌性地低聲問了問她的情況。
這才知道她是附近另一所中專的學生,剛念第一年,確實才過十六歲不久,是和班上幾個女同學一起過來見世面的。
畢竟是初次搭訕,不能搞得太像查戶口的盤問,簡單逗她笑了幾句,一曲也就終了。
我維持著禮貌的姿態,對她點頭說了聲謝謝,鬆開手走回哥們兒旁邊。
接下來的時間,我的注意力幾乎全黏在了那個白色身影上。
還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邊兄弟胡扯,眼神卻總是不受控地、像飛鏢似的往她站的位置扎過去。
有趣的是,她似乎也沒完全忽略我。好幾次,我的偷瞄正巧撞上她也投過來的目光!兩道視線在空中短兵相接的瞬間,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竟會默契地、同時彎起嘴角,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淺笑,然後才有些羞澀地各自別開臉去。
那種無聲的、僅存於彼此之間的小默契,像羽毛輕輕撓過心尖,說不出的熨帖撩人。
就在這時,DJ換碟的間隙流淌出Rumba特有的節奏鼓點。
我幾乎在旋律起的瞬間就做了決定。無視旁邊哥們兒投來明顯寫著「你瘋啦?」的詫異目光,我徑直朝她站的位置大步走去。
這種舞種在我們的場子裡真不多見,會跳的小夥子更是鳳毛麟角。
畢竟主流玩法是四步慢搖和迪斯可,誰會費心思去學這麼纏綿悱惻、講究身體語言的花式?其實我跳得挺好,只是平時很少在人前展示罷了。
她顯然也有些措手不及,看著我再次站到她面前伸出手,那雙大眼裡明顯掠過一絲慌亂,有點手足無措地抬起頭望向我。我朝她露出一個安撫的、帶著點邀請意味的笑容。
她盯著我的手幾秒,最後小聲地、帶著點不確定的猶豫嘟囔道:「我…我不太會跳這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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