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江南小鎮的清晨籠罩在一層薄霧中。無垢茶肆的木門吱呀一聲推開,林清遠提著一隻舊木箱,緩緩走進後院的畫室。畫室不大,卻堆滿了塵封的畫卷和筆墨,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潮濕的霉味,彷彿在嘲笑他這些年的逃避。他許久未踏足此地,每走一步,腳下的木板都發出低沉的吱吱聲,像在喚醒沉睡的記憶。
他打開木箱,取出筆墨紙硯,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怕驚擾了什麼。硯台上墨跡斑駁,筆桿上還殞著當年他親手刻下的花紋。他凝視著這些舊物,心頭湧上一陣酸澀。曾經,他以為這些工具能幫他畫出整個世界,可如今,它們只是沉默的證人,見證了他的榮光與落魄。
蘇瑾的請求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畫出人心」,這四個字如細針,刺破了他塵封已久的心。他不知道蘇瑾口中的「那個人」是誰,也不知她為何如此執著,但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卻讓他無法拒絕。或許,是因為他從她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為愛作畫,為夢奔走。
正午時分,陽光穿透薄霧,茶肆內人聲漸起。阿瑜正在擦拭桌案,見林清遠從畫室出來,臉色比往日多了幾分神采,她忍不住調侃:「喲,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吹進畫室了?那姑娘的幾句話,還真把你這塊頑石給點活了?」
林清遠搖頭,坐下來要了盞新茶:「不是她點活了我,是放不下好奇。她要畫的,不是人,是心結。」
阿瑜挑眉,似笑非笑:「心結?聽著玄乎,可不就是畫出她的人,也畫出自己的傷?你當真準備好了?」
林清遠一征,目光落在茶盞上,霧氣繚繞間,他想起那幅未完成的畫——畫中女子笑靨如花,卻在畫成後的第二天,帶著他的心消失在人海。他至今記得那畫上的題字:「心之所繫,筆之所至。」可諷刺的是,那幅畫最終成了他心頭最深的刺。
「我不知道⋯⋯或許,這次畫的不止是她。」他低聲道,語氣帶著一絲自嘲。
次日中午,蘇瑾如約而至。她換了身素淨的青衫,頭上簪了一支簡單的玉釵,少了初見時的狼狽,卻多了幾分沉靜的哀傷。她走進茶肆,目光徑直落在林清遠身上,彷彿早已料到他會等在那裡。
「林先生,畫好了嗎?」她的聲音依舊清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林清遠點點頭,起身帶她走向畫室。案上一張畫卷覆著白布,隱隱透出墨香。蘇瑾的目光被那白布吸引,呼吸不急促,雙手不自覺攥緊。
「姑娘,」林清遠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在揭開這幅畫前,我想問一句:你真準備好看到真相了嗎?」
蘇瑾咬唇,點頭:「我為真相而來。無論是什麼。」
林清遠不再多言,揭開白布,一幅水墨畫映入眼簾。畫中男子約莫三十出頭,清俊的眉眼間帶著一抹憂鬱,站在一株梅樹下,手中握著一卷書,背後是蒼茫的山水,雲霧繚繞,似真似幻。畫卷邊緣,一行小字若隱若現:「心有千結,筆下成灰。」
蘇瑾的瞳孔猛地一縮,嘴唇顫抖,眼中閃過痛苦與釋然。
「是他⋯⋯」她低聲呢喃,聲音幾乎哽咽,「你怎麼畫出的?」
「我不知他是谁。」林清遠搖頭:「你說了心中的那個人,筆便自己動了。這畫,畫的是你的心。」
蘇瑾沉默了,目光在畫卷上流連,彷彿在尋找什麼答案。良久,她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他是我未婚夫。三年前離開臨安,說要去尋功名。可他走後,杳無音訊。我尋遍了江南,聽人說他早已⋯⋯早已不在了。可我不信。我要找到他,哪怕只問一句,為什麼。」
林清遠心頭一麻。他想起多年前臨安畫會上的一個身影,清俊而孤傲,與這畫中的男子有幾分相似。他想問什麼,卻只道:「畫已成,帶走吧。或許,它能幫你。」
蘇瑾小心翼翼地捲起畫卷,眼中多了幾分清明。她深深一揖:「謝林先生。這幅畫,給了我勇氣。」
她離開時,細雨又起。林清遠站在茶肆門口,望著她的背影漸漸融入雨幕。阿瑜走來,輕聲道:「你這畫,怕是又勾起了自己的舊傷。」
林清遠笑了笑,笑中帶著釋然:「也許吧。但這一回,我好像開始懂了,什麼是看破。」
雨聲淅瀝,畫室內的墨香依舊。林清遠回到畫室,拿起畫筆,在新宣紙上勾勒一株梅花,孤獨卻傲然。墨色暈染間,他的心彷彿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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