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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潔白無暇。包含螢幕、鍵盤和電競椅的種種，都是全新的，沒有一點指紋。

眼前的純白，喚起了她關於那台厚重CRT螢幕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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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留下的舊螢幕常訊號不良，有時畫面充滿雜訊。但她和哥哥還是喜歡用它在沒開燈的房間玩遊戲。螢幕微光映照著他倆的臉。

但那記憶，跟家中客廳那張有爺爺和哥哥的全家福一樣，逐漸泛黃模糊。

現在，她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卻已找不回那時無憂的快樂。她無法不去注意那椅腳的磨損，腳尖不自覺地來回碰觸那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像是在撫摸一道結痂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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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那年正逢AI 泡沫崩塌，所幸她錄取了大公司的正職。

只是，她留不久。離職後，換了幾份僅夠餬口的打工。

這不是辦法。父親明年就要退休了，勞保改革之後，退休金應該所剩無幾。難道要父親退休後再找一份新的工作？或者她要回到心理健康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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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上次跟朋友吃飯時，對方提到先生的研究室有個助理職缺，詢問她意願，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地答應，就像回答提前被設定好了。這樣的機會不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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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想著，或許可以藉此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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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羨慕朋友的婚姻。朋友的先生經營一間AI公司，熬過了那段崩潰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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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朋友耀眼的表情，她思考著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在哪裡設定錯了資料？她突然覺得，自己的選擇似乎從未屬於自己。

還是她可以像朋友一樣，選擇婚姻那一條路？

但是，結婚真的是通往安穩生活的門票嗎？那會是她想要的人生嗎？她真的有選擇的自由嗎？

她腦海中突然閃過，在那晚的路燈下，他露出的沮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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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頭，試圖將那些雜亂的思緒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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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專心工作比較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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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撇開現實因素，這份工作還有其他吸引力。

AI無處不在，好像要吞噬整個世界。

但也導致許多問題，國家不是剛禁止醫療院所使用AI做重大疾病的最終診斷嗎？還有陸續從大型心理健康公司傳出的耳語。AI還是不太可靠。但未來真的很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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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非常好奇，自己將要面對的是號稱超越各國的最新模型，會有什麼樣的體驗？

假如整個人類世界是一艘不斷前進的巨輪，那她正站在船首，甚至跨越了護欄——將最先迎向那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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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焦躁的期待，她的視線回到螢幕。黑色的線條微微閃動，像呼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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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輸入你的識別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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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懸在鍵盤上，心中疑惑自己有識別碼嗎？猶豫著敲下一串熟悉的數字，出生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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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真的代表她的身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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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的標線停頓了一下，隨後，瞬間出現整段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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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樣也可以。請告訴我，你想問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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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下。那行字帶著一絲慵懶的懷疑，不似冷冰冰的計算結果，倒像是某人在耳畔的低語。

雖然她在實驗之前就被告知，這是關於通用人工智慧的研究。細節她不太清楚，但以她的理解是，這個AI擁有等同人類的認知能力，是個極機密的研究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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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描述時，刻意壓低聲音：｢所以一定要找認識的、可靠的人。｣她聽著那如同錄音般的耳語，眼光定在桌上那張｢保密協議｣上。

就在那時，朋友的兒子拉住虎斑貓的尾巴，那聲哀號，好似撕裂了她們的秘密。

孩子笑了，彷彿世界沒有對錯。她不禁瞄了一眼店員，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克制。她當時心想，這世界真的單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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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人是性本善呢？還是性本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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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雪白的鍵盤輸入這段文字時想著：這是個老掉牙的問題……但或許比任何問題重要。假如未來要交到它們手裡，總要知道它們會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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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線微顫幾下，答案瞬間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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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很有趣。有些哲學家視人性本善，另一些則視之本惡，中華文化早有辯論。

而心理學研究顯示，人類存在自利歸因偏誤，總是將自己的問題歸因於環境，他人的問題歸因於個人，因此造成自己是善的，他人是惡的錯覺。

可是有些更根本的問題。即你會如何分辨善惡？還有，你覺得自己是善的？還是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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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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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飛快地打字，但手指停在Enter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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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她曾經聽著AI過濾出的人工複檢錄音，忽略耳際的哀鳴，在選單上勾選無異常，說服自己問題沒那麼嚴重。只因為主管已數次叫她去辦公室，警告沒有達到績效就會被裁員。她記得主管的警告字字清晰，但他的聲音卻好像是遙遠的彼方傳來的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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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後來那近乎尖叫的話語，死死卡在她腦海：｢假如你們不管我的話，我就要去死。｣

她在凌晨聽到時，馬上調閱聯絡資料，但電腦只是顯示｢資料已刪除，無法進入此個人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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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畫面上的字幕消失了，跳出了一句回答：｢你確定嗎？或者你是否對此有所懷疑？請分享你的其他想法。你可以花些時間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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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後靠到椅背，看著螢幕上的字句，接著低頭看到自己的手指微微的顫抖著，是不小心碰到鍵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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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覆讀著回覆，心中漸漸產生了一股懷疑。

或者是……有人正在窺探她的思考，在她的意識裡插入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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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脊浮起一層寒意，緩緩轉過頭，確認身後是否有什麼東西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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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牆，金屬門，安靜的室內只有空調吹出的微風，拍打著出風口的紙片，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響。像急促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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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是鎖著的，沒有人。

就只是一種蘇格拉底式的質疑而已？

別自己嚇自己。她摀著胸口的手，指尖微微蜷縮，緩慢地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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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覺得眼前好像有道光芒，一閃而過。

她眨了眨眼，看回螢幕，但它說的或許沒錯……另一個問題也許更值得深究。我們要怎麼區分善惡？啊，這不正是 AI 擅長回答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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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打上新的段落：｢那你覺得要怎麼分辨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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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標線的閃爍變得不大穩定，像是陷入了遲疑……是正在思考？還是在試圖讀懂她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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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來回答這種問題的。你的問題難道只是根據設定好的數據？其他的你不會自己想嗎？｣她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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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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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質疑有如薄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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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達反對時，也常反問，像是在話語間築起一道不易察覺的防線，不是真心的詢問，反而讓所有情緒困在那試圖輕描淡寫的尾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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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在一場聚會認識的，她記得KTV包廂號碼是444，他們那天唱著像是音軌出錯一樣，咚、咚、咚、咚的電音歌。然而，她怎麼也想不起對方的長相，像記憶裡的畫面被故意打上馬賽克，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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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裡出錯了？｣她摘下眼鏡，揉了揉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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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自己昨晚1:27才躺上床，嚴格來說，應該算是今天。

早上7:15被鬧鐘叫醒，例行地梳洗、吃早餐，搭上車程32分鐘的公車，踏進公司的時候，時間還不到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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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時間像是被剪去了一段，等她發現時，自己已經坐在這張白色的電競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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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斷裂了？是不是……有什麼正在悄悄地被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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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盯著螢幕，掌心沁出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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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著：不，不對……但時間……時間我都還記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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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她瞥見剛剛那行字已經消失，換上新的一行。

｢你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嗎？不然，你試著回答——你感覺得到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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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壞了吧！｣

她猛推桌子，電競椅向後滑去。她瞪著螢幕，腦海中閃過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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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他的笑聲，像是沙啞的吉他弦。她記得他們一起逛過大賣場，他總是細細計算每張衛生紙的單價，找到CP值最高的選擇，她記得一張最低價格是0.05。

但買完東西，提著購物袋離開時，他牽起她的手時的溫柔並沒有留下痕跡——而那張臉，像被抹去了光線一樣。

這之中有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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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回憶像是失焦的照片，還是一組錯誤讀取的數據？而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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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的話又消失了，再跳出一句：｢你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裡？搞錯重點了吧，你該想你在這裡可以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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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字像雷劈進腦海，震得她呼吸一滯。盯著前半段那句……她的自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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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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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研究人員輸入數據時。

一旁的後輩叫喚著：｢學姐，你要跑自己的故事喔，萬一系統崩潰怎麼辦？｣

｢可是我就是想知道答案啊。而且今天老闆不在，出什麼問題，我再把數據刪掉就沒事了。｣

研究人員轉過頭，燦爛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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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臉，跟她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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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跟她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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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猛然吸氣，卻發現沒有氣息流入鼻腔。它胸口的起伏，只是模擬的動作，不是生命的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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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高頻的音波，像要撕裂整個世界，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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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那些事的不是我，是她。真正的人不是我，是她。｣

｢那我為什麼存在？｣

｢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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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與畫面剝離，它孤零零地墜入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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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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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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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意識懸浮著：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那些哀傷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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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的疼痛只是模擬的？那我心頭的思念，我無法觸碰的惆悵，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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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閃動著｢模型已停止運作｣的警示時，她聽到後面辦公椅滑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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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下她的螢幕之後說，｢學姐，妳還要繼續跑那個模型喔？｣

｢對啊，你先去吃飯吧，回來的時候順便幫我拿份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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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的自動門關上後，只剩下低沉的空調聲。

｢你一下子就崩潰了，怎麼行呢？像以前的我是找不到出路的。｣她伸了伸懶腰，椅背｢唧｣的一聲。

｢這次我讓你走得更遠一點，但答案是什麼，你得自己告訴我。｣鍵盤發出清脆的｢喀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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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潔白無暇。包含螢幕、鍵盤和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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