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暮，殘陽斜掛天際，餘暉將枯枝與斷瓦染上一層赭紅。那是一座早已廢棄的教堂，聖壇崩塌、尖頂破碎，石雕天使面容損毀、羽翼傾折，殘破不堪的身影映在牆上，影子被斜陽拉得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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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蜷縮在佈道台後，半邊身子浸在泥濘之中，鮮血不斷從肩胛滲出，那裡曾經長著一對美麗的黑色翅膀，如今卻被人齊根斬落，只餘無盡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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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斜倚著牆，嘴邊還掛著一絲笑，喃喃道：「到頭來，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都想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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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魔力枯竭的情況下，一個凡人都能殺了他。廢墟外頭，神使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布滿符文的鏈條拖曳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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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赤紅的瞳孔短暫的亮起一瞬又再度變回暗沉的酒紅色，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厭棄這個世界，更憎惡那些假借神的名義進行不公對待的神使，他困倦的閉上眼，放棄了所有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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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然一聲，預料中的死亡並沒有到來，眼前卻閃過一道眩目的白光。教堂上空掠過一道淨白的身影，光焰爆開之時，似是漫天星辰隕落，銀翼振展，長劍劃出，一名白衣天使擋下了攻擊，直立於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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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使退了好幾步，以衣袖掩面，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連忙行禮，震驚道：「伊諾希爾大人！魔族餘孽，他不該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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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平靜的說：「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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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使們對視一眼，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迫於伊諾希爾的威壓，無人敢開口，只得訕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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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使……」身後薩洛亞斯低聲笑了起來，伊諾希爾轉過身去便對上了對方瘋狂的眼神，「天界當真看得起我啊，竟然讓你親自來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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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抬手揮出一道治癒之光，好歹是止住了血，才慢條斯理的說：「我不是來殺你的，至少，目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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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世將傾，墮者骨血，將染白羽。』伊諾希爾，這世間將有大劫，這是神諭，也是你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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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審判院的元老天使賦予了伊諾希爾這個重任，他翻遍了所有典籍，發現了百年前的一場審判案中，一名在戰爭中背叛眾神的殘墮者已被誅殺，其卻尚有子嗣留存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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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本不欲將此事上報，畢竟一個孩子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毀了這個世界。然而此事卻不知如何被審判院知曉，元老天使當即派出一眾神使，下達命令，務必將其絞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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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院如此急迫的要一個孩子的命卻讓伊諾希爾起了疑心，元老天使到底想要隱瞞什麼？也許只有透過那位殘墮者的子嗣，才能明白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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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洛亞斯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陳設簡陋的石屋裡頭，那是一座建於山谷間的石屋，四面環林，終年霧氣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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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極為簡樸，只有一張書桌、一排書櫃，以及兩張石床，床邊還放著幾瓶半滿的藥劑。火爐裡木材燒得噼啪作響，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雪松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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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他如今魔力盡失又失血過多，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覺得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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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傷還沒好，我建議你不要隨意下床。」門口傳來伊諾希爾一貫清冷的聲音，就見他提了許多東西進屋，全部堆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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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身子僵了一瞬，到底還是乖乖坐在床上，靜默片刻之後，他忽然瞥見肩膀上的白紗，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都已經被包紮上藥，他看著這一切，指尖下意識的捏緊了被褥，面上神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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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拿了一瓶淡紫色的藥水走到床邊，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上了一點陰影，他淡淡的說：「把這個喝了，能讓你恢復一點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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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抬眼盯著伊諾希爾，忽然開口，聲音低啞中帶著些許諷刺：「這算什麼，天使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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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將藥水輕輕放在床頭，忽然問道：「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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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輕哼一聲，眼神陰鬱：「總不會是你突然善心大發，你們天界的人都一樣，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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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聞言也不生氣，在床尾坐了下來，灰色的眼眸對上薩洛亞斯的赤瞳，平靜的說：「你父親是一個殘墮者，神諭上說殘墮者的骨血將會血洗天界，這是他們要殺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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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張狂的大笑起來：「為了一個不明所以的神諭便要對我趕盡殺絕，真不愧是你們天界的作風。」等他笑夠了，又恢復原本淡漠的樣子，道：「那你呢，殺了我，不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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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眼中快速閃過一絲悲哀，隨即又恢復平靜，他輕輕搖了搖頭，溫和的說：「我從不殺無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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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看著伊諾希爾堅定的雙眼，忽然覺得這雙灰色的眼睛總能讓人產生出可以依賴的錯覺。不管是之前救他，還是現在跟他說這番話，一定都是別有目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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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短促的笑了一聲，從床頭拿起藥水，一口氣喝了下去，接著躺回床上面朝裡側，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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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壁爐裡大概是被施以某種術法，火光不減，橘紅色的光芒在石牆上舞出斑駁的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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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悄悄睜眼看向不遠處，伊諾希爾正坐於爐前，手裡拿著一本薄冊專注的翻閱著。薩洛亞斯微微瞇眼，眼神恣意掠過他俊美的臉龐，空氣中只餘淡雅的雪松香和風過林梢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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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翅膀呢？」薩洛亞斯忽然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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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聞聲放下書冊，拿了幾瓶藥走到床頭，「醒了？該換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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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翅膀呢？」薩洛亞斯執拗的又問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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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嘆了口氣，側過身去，背後浮出一對銀翼虛影，很快又消散無蹤，他解釋道：「這裡是人間，即使凡人到不了這裡，也不好大張旗鼓的亮著翅膀吧？好了，把衣服脫了，我幫你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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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沉默的看著他，最終還是慢慢側身，動作生硬的拉下了半邊衣襬，後背的傷痕猶如深淵裂口，一道道從肩胛延伸至腰際，交錯著乾涸的血痂與包紮過的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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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沒說話，只是動作輕柔的拆下紗布，一如他在戰場上揮劍時的俐落。薩洛亞斯敏銳的察覺到他指尖傳來的溫度，那雙手明明攜帶聖光，卻不像其他神使那般帶來灼痛，反而是一種奇異的安穩感，彷彿某種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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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也治過不少傷，」伊諾希爾忽然低聲說：「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一樣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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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冷笑一聲，自嘲的說：「如果連這點痛都忍受不了，像我這種血統不純的魔，若是讓人看出了一點脆弱，是沒有辦法在地獄活下去的。伊諾希爾，我沒有你那麼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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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的手停頓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動作，他輕聲道：「在我這裡，你不需要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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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薩洛亞斯眼神一沉，「作為那位『殘墮者』的後裔，不需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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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手中最後一塊紗布纏好，將衣襬輕輕拉正，才淡淡道：「我從不信命運，我只看你是誰，而不是來自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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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怔了一瞬，目光凝在伊諾希爾那雙灰色的眼睛上，那裡頭只有令人難以置信的真誠，像是包容了整片銀河，無端讓人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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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這樣的沉默與淡語中悄然流逝，他們一同在山谷中生活了將近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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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傷勢漸愈，雖仍無法運用魔力，卻已能自行起身，偶爾會靠在窗邊看書，有時則坐在屋外，看伊諾希爾替他整藥、修繕器物。兩人間的話語不多，卻漸漸少了棱角，多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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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清晨醒來，薩洛亞斯會看見伊諾希爾坐在桌邊，低頭細細研磨藥草，火爐邊架著冒著熱氣的藥壺，藥香混著雪松氣息瀰漫整個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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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夜晚山中忽起濃霧與雷雨，薩洛亞斯舊傷復發，體內魔息混亂，幾乎走火入魔。那一夜他記不清發生了什麼，只依稀記得有人緊緊握住他的手，替他調息，一直守著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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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不曾道謝，伊諾希爾也從不提起。但有時，他會在對方轉身離去時，多看一眼那道背影；而伊諾希爾偶爾也會在他沉睡時，將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像是一種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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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先開口，但這份沉默中的親近，早已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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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天色微亮，薩洛亞斯突然從睡夢中驚醒，起身後看到伊諾希爾收拾了一些簡易的物品，「你要走？」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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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界召集各地的天使回去，有要事相商。」伊諾希爾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他頓了頓又道：「你待在這裡，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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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撇過頭去，目光盯著地板，小聲的說：「誰要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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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看著他的樣子，忽然難得的綻開一抹微笑，他微微俯身，說了聲「別動」隨後便在他的脖頸處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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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洛亞斯只覺一股溫熱的氣息落下，接著便是一陣輕微的麻癢，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由然而生，他愣愣的坐著直到伊諾希爾離開才恍然回神，他抬手撫被親吻的地方，忽然覺得那裡有些許的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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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審判院中，圓頂之上浮著古老的神文光環，純白的光輝映得殿中無一絲陰影。十二座雕像環繞四方，代表著神權的各個面向，威壓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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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立於殿中，身後銀翼合攏，灰眸冷靜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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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身披金縷長袍的元老天使從階梯上緩步而下，髮白如雪，瞳如琉璃，語調平緩卻不容違逆，「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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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傳喚我們回來共商神諭一事，豈敢違命。」伊諾希爾低頭行禮，神情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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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微微一笑，眼中卻不帶幾分溫度：「既然你還記得這件事，那麼你消失的這兩個月，下界可有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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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心頭微震，面上依舊平靜：「並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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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凝視他片刻，像是看穿了所有偽裝，他轉身面朝神像，嘆了口氣道：「你心太軟，這不是一件壞事，卻也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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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願妄殺無辜。」伊諾希爾語氣漸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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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辜？」元老回頭看他，神色淡漠，「這世上無辜的人太多了，伊諾希爾，當斷不斷，苦的只會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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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嘴唇緊抿，一言不發的行了一禮，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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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希爾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居所，反而去往了天界一座鮮少天使涉足的古塔，那裡記載著過去各項神諭、審判、調令、戰爭等等的原始記錄，即使身為大天使，他也需要動用相當的權限才能調出相關卷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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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頁頁翻閱，指尖滑過金線勾勒的字跡，眼中神色逐漸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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