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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在無聲中打開,Yeo 踏進一條昏暗的長廊。四周牆身以古舊木板釘製,空氣混濁而乾燥,帶著老紙與墨水殘留的氣味。他朝盡頭那道微微亮著黃光的門走去,門縫中傳來細碎紙張翻動的聲音。
門應聲而開,一位年約六十的男子站在門內,滿臉皺紋與疲倦,戴著老花眼鏡,身穿過時的西裝,恍如從舊書堆中撿回來的。他沒有問候,只是微微一笑:「你終於都嚟到啦,Yeo。」
Yeo一震,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對方讓入室內。
「入嚟啦。」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G9oYq7BYV
這是一間仿如舊式圖書館的房間。牆壁被書架覆蓋,每一道木架都滿佈泛黃的紙張、裝訂殘破的手稿、塗滿紅筆的校對頁,以及似乎還在書寫中的稿件。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紙屑,像枯葉鋪成的森林地面。房間最中心,一張寬大的書桌堆滿了文字碎片與打字機鍵盤殘骸。
「你……係小說家?」Yeo試探著問。
「你咁問得...…睇怕你都唔記得咗囉。」老人說道。「我是李先生,你曾經寫過我。」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O6JslCKpp
又是這一句!「你曾經寫過我」這句說話,每個字都不難明,但放在一起,總有種奇異感。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MSRZwYeVX
「這裡是『草稿房』」,所有尚未公開的故事都會聚集於此」。他的語氣淡然卻不失親切,像老朋友,也像一位已等候多年的編輯。
Yeo環顧四周,雖然空間並不大,但他總覺得書架深不見底,甚至在輕觸一本封面刻著奇異符號的手稿時,書架竟微微顫動。他忍不住問:「你點解識我?」
李先生露出模糊的微笑,聲音低而沉:「你經常嚟,唔止一次。」
燈光突然閃爍,書房陷入短暫黑暗。當光重新亮起時,李先生已站在書櫃前,一本接一本地抽出手稿丟在桌上,每一本的封面都寫著不同的名字:Carmen Leung、Marcus Wong、Shirley Ho……
「你寫過佢哋,每個人都係你寫出嚟。」
Yeo 愣住了。他伸手打開一本寫著 Carmen Leung 的手稿,翻看幾頁,裡面記載的,正是他與 Carmen 在大學時代的對話、爭執、甚至一場他早已忘卻的雨夜分手。
「我冇寫過呢啲。」Yeo 低聲說,但聲音沒有底氣。
李先生望住他,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耐:「你仲記唔記得你開始寫作之前……你係邊個?」
這問題像是從他腦中抄出來,令他震了一下。Yeo 頓覺胃部一陣翻湧,不知是壓力、疲憊還是恐懼。
「你以為寫作只係塑造角色、鋪排情節?但其它你根本唔知,你嘅每一筆都係交換,一頁一命,一句一記憶。」李先生說道。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t2teo4Cne
「一花一世界。」Yeo接了下去。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V5s2I0GGP
李先生步步進逼:「你將你最私密嘅部份,最陰暗嘅片段,最唔願面對嘅自己,轉化成角色。咁多年,你真係唔記得你『寫過自己』落去?」
Yeo 一臉惘然地看著眼前的每一本手稿,每一本都是一段真實又遙遠的記憶。彷彿他人生中每一次心碎與疑惑,每一位與他深談過的朋友,甚至他那些未及說出的秘密,全都被擷取,裝訂成冊。
他逐漸明白,這不是圖書館,也不是醫院的檔案庫。這裡是他自己的「記憶印刷廠」,只是以書寫為名,將自己切割並量產。
而李先生,不過是這一切系統的管理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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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站在一面書櫃前,緩緩地抽出最上層的一本黑皮手稿,遞到 Yeo 手中。封面沒有名字,只有一個標題:《未完之稿》。
「上次你寫到一半,就走咗。」他語氣冷淡,「有啲角色一直等緊你交代,但你唔再落筆,就咁……擱置咗佢哋。」
Yeo 握住那本沉甸甸的稿本,翻開,內頁的字體是他的筆跡,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寫過。故事從一位叫 Yeo 的小說家開始,走進一座名為「樂施樓」的精神病院,遇見舊日好友,探索房間、錄音室……每一幕、每一句對白,與現實發生的事一模一樣。
他手指顫抖地翻到最後一頁,只寫了一句話:
「你以為你仲係寫緊故事,其實你早已經寫咗自己入去。」
書頁忽然自動翻動起來,文字像活過來般爬滿牆壁、書桌與地板,像潮水般湧來。牆上浮現一行行怪異符號與段落,有的顯示:
「你冇寫我死,所以我就要永遠困喺呢度。」
「呢度唔係醫院,係稿紙背面咋!」
「你就係要唔記得自己係角色,先至可以繼續演。」
Yeo 頭痛欲裂,感覺腦中有千萬條線在糾纏、崩斷。李先生依然站在他身旁,緩緩道:「你唔係第一個寫自己落去嘅人,但你係第一個……寫咗出嚟,又想逃走。」
Yeo 忽然想起錄音室那聲音──「你寫咗我……你唔記得咗?」那並不是控訴,而是懇求。一個角色,不願被遺忘地呼喊作者。
他緩緩抬頭,書櫃最角落,有一排書脊破舊的稿本,每一本封面都寫著不同年份。Yeo 走近,隨意抽出一本,封面寫著「2021年」,副標題是《沉睡者:第一稿》。再下一本是「2022年」,《沉睡者:重寫版》。
他臉色發白,這些……都是他的作品。
而最後一本,寫著「未來草稿」。
他打開,只見空白內頁上,忽然浮現一行字:
「你準備好未?寫返自己嘅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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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整個房間的燈光變得扭曲,彷彿時間在倒流,書頁散落空中,如飛舞的記憶碎片。Yeo 嘗試呼喚李先生,但對方已不在原地。他回頭,發現書桌後坐著的,是另一個自己——穿著同樣衣服,面容空洞,正在默默打字。
Yeo 驚恐地走近,那「他」沒有反應,只是不停打著鍵盤,屏幕上浮現著剛才李先生所說的句子,一個一個重新組合。
「你仲記唔記得寫作前嘅自己?」
「我地都係你筆下嘅片段。」
「樂施樓唔係醫院,係稿紙背面!」
「停啊!」Yeo 大叫,伸手想推開那個自己,但手穿過對方的身體。那是一道殘影,是一段被寫下的習慣——不斷逃避真相的作家。
突然,房間四面八方響起無數熟悉的聲音,是 Carmen 的,是 Marcus 的,是樓內陌生人的,是他曾創作的每一位角色的低語:
「你寫咗我。」
「你捨得我未?」
「你忘記咗我個名……但我一直記得你。」
聲音愈來愈密,愈來愈近,彷彿整棟樂施樓的每一道牆、每一層樓、每一個人物,都圍繞著他。他抱著頭跪下,耳邊最後只剩下一個聲音——自己的聲音:
「我叫咩名……?」
忽然間,整個房間安靜下來。只有那一本《未來草稿》落在地上,自動翻開。紙上浮現一句新寫下的句子:
「Yeo 行出稿房,決定重新開始寫返自己。」
他望著那句話,呆了一會,輕輕地點頭。
腳步聲由遠至近。門外,有人輕輕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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