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選擇了提前回來。
雖然還在休假中，但在剩下的一週假期裡，我每天都去醫院陪外公，一直待到探病時間結束才離開。原本大家都以為他快要康復出院了，心裡的擔憂也慢慢放下來。沒想到，就在我們剛鬆一口氣的時候，某天清晨，醫院突然打電話來通知我們，外公在睡夢中安詳地離開了。
趕到醫院時，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只覺得心裡像被挖空了一大塊，真的很難相信，也很難接受這個事實。相比之下，外婆卻比我堅強太多。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而她只是靜靜地流了幾滴眼淚，隨後又恢復了平時的鎮定和從容，讓我真的很佩服她。
外公很早以前就和相關單位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後事。怎麼處理遺體、辦什麼形式的喪禮，甚至連壽衣和遺照都早早選好、準備妥當，好像他早就知道這一天會來似的。我跟著外婆和其他長輩把這些事情一一處理完，這時我的假期也差不多用完了。
原本我的年假只有十二天，後來跟經理說明情況，又多請了一個星期。雖然真的很不想回去上班，但不得不承認，工作確實能讓人暫時忘掉那些悲傷。就這樣，那一整個夏天，我幾乎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
這天放假，我陪著外婆在家裡整理外公的遺物。這間老房子比我年紀還大，外公外婆是最早搬進來的，到現在已經住了四十年。外婆一直很愛乾淨，家裡總是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條，連牆角都找不到一點灰塵。雖然房子老舊，但一點也不顯得破敗。
我們兩個沒怎麼說話，只是默默地把東西分類。那些特別有紀念價值的，就小心翼翼地留下來；其餘的，能用的就準備捐出去，沒用的就直接丟掉。收拾到差不多的時候，外婆忽然坐到沙發上，手裡抱著一本厚厚的大相簿，慢慢地翻開。
「小寧，過來，妳看看妳外公年輕時多有型啊。」她笑著朝我招招手。
我放下手裡的雜物，走過去坐在外婆身邊。相片都是黑白灰的，外公外婆年輕時的樣子，真的像電影裡的明星，笑容燦爛，眼睛裡全是光。外婆一邊翻著照片，一邊輕聲跟我說著那些過去的故事。我靜靜地聽著，心裡忽然湧上一陣酸楚。
過了一會兒，外婆把相簿合上，輕輕嘆了口氣。她拍拍我的手，說：「好了，舊東西留一點就夠了，人還是要往前走。」那些回憶，就像照片一樣，會永遠留在我們心裡。我點點頭，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時，外婆忽然轉過頭來，語氣輕描淡寫地說：「小寧，我打算搬去國內的養老院，跟我的姊妹一起生活。」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握住我的手，語氣比剛才更堅定：「這房子，我打算賣掉。賣了之後，錢就拿來養老。妳年紀也不小了，該學著自己生活了。」
我低下頭，心裡一陣無力，眼淚差點掉下來。外婆又補了一句：「妳別怪我自私，我也是沒辦法。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總得為自己打算。我會把妳外公留下的錢分一半給妳，房子賣了也會分妳一部分。錢雖然不多，但好歹能讓妳過一陣子。我不要求妳盡做孫女的責任，大家以後就好聚好散吧。」
我以為，外公離開後，還有外婆會在我身邊。沒想到，她終究沒有接受我這個孫女。
我抱著要捐出去的東西，走在去捐贈機構的路上。
以後，便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了。沒有親人，也沒有伴侶。
路過地產代理的門口，我站在窗外，看著那些買賣和租屋的告示。
現在連傷春悲秋的時間都沒有，還得趕緊開始找地方住。
我的收入並不高，雖然花得不多，但以往每個月給了家裡一點當是家用，然後剩下的就只有一點點。
以後如果要另外找房子，光是房租就要佔掉我現在工資的三分之二，那我還怎麼生活啊⋯⋯
我將紙箱送給了捐贈機構的員工，接着我來到街道上，站在街角口發呆。
剛好是下班時間，我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馬路上車水馬龍，還不時有電車從中間緩緩駛過。
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該去哪裡、又能去哪裡。
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呆，我才慢慢走向電車站，隨意上了一輛電車，在上層最前排找了個位置坐下。
已經來到了九月底，但天氣依舊悶熱。即使電車的窗已經全都打開了，風吹過來時還是感覺不到半點涼快。
忽然想起了在濟洲島的時候，海風吹在臉上時的涼快感覺。
真想再去旅行一次，就算只是短暫的快樂，也好，至少能讓我暫時忘掉一切煩惱。
電車晃晃悠悠地開著，每到一個站就停下來，然後又繼續往前走。車上的乘客上上落落。
不知不覺，我已經坐到了終點站。
我四處張望，原來是來到了筲箕灣的電車總站。下了車，接着往一排電車前面走去，上了另一部正在準備出發的電車。
這些年，只要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我就會像這樣隨便搭上電車兜兜風。
一來消費低，二來也不用擔心有人嫌我坐太久，挺自在的。
上車刷完卡，發現車上就只有一兩個乘客，顯得特別安靜。我慢慢走上樓梯，來到上層，挑了最前排的位置坐下。
等了一會兒，電車終於緩緩啟動，開始出發了。
我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風景發呆，這時有人走過來，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
整層電車就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他戴著黑色口罩，把大半張臉都遮住了。
我心裡有點不安，想著還是下去比較安全，於是站起來準備離開。沒想到就在我轉身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嚇得忍不住尖叫了出來。
「放開我！別過來，救命啊！」我拼命掙扎，想甩開他的手。
ns216.73.216.79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