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選擇這間房子,是因為沒人想住它。
這棟老大廈的名字叫「青海樓」,卻離海有兩個區那麼遠。它被夾在舊書倉庫與煙草批發店中間,樓下店主是個重聽障的老婆婆,總是坐在沒開燈的舊椅上,聽著收音機沙沙聲。房東在簽約時只看了她一眼,便把鑰匙塞給她,說道:「牆有點灰,但風大,應該還算透氣。」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bVXv4RhY1
她笑笑,沒問太多。
那天是個普通的黃昏,黃得像一張舊紙。她帶著兩只行李箱、一把舊椅、一個不太會響的鬧鐘,從的士下來。鄰居沒人打招呼,只有那台收音機,一直重複播放一首她聽不出歌名的旋律。
她選的那一戶是五樓靠邊角的單位。窗很大,但外面不是街景,不是天空,是一整面灰牆,隔著五米距離直直對著她的窗口。牆上什麼也沒有,沒有窗、沒有藤蔓、沒有貓。她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甚至一度懷疑那是不是一塊巨大的投影布。搬家公司問她要不要掛上上一手留下的舊窗簾,她搖頭,買了幾張報紙貼上。灰牆配灰紙,她想:「剛剛好」。
夜裡,她第一次躺在那張沒有靠背的床上,聽著樓上滴水、樓下的收音機,以及牆後可能存在的一切寂靜。夢裡她站在牆邊,想爬過去,但爬上去的卻是自己家那張舊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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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進來第三天後,她開始發現一些奇怪的事。
每天傍晚,陽光會從報紙邊角滲入,像漏水一樣滴在地板上。那光不是暖黃,而是帶點藍。她起初不理,但某天夕陽特別猛烈,報紙的膠邊突然鬆脫了一角,一塊橙光像刀一樣射進她眼睛。她嚇了一跳,乾脆把整張報紙撕掉。
牆還是在那裡,但她瞥見一個東西。
不明確,但確實存在。像是某種反射,又像是……她曾在夢裡見過的畫面。
第二天,她故意提早回來。五點五十分,坐在椅子上看著牆,什麼都沒有。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Wnn76jFAS
五點五十三分,一陣風吹過來,她瞥見牆面泛起一道異樣的光帶——是木頭的顏色。像老舊書架的邊緣。
她站起身,盯著牆。光帶消失了。她眨眨眼,再看回去時,那整面灰牆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倒影:一張桌子、一盞立燈、一張舊唱機。沒有人,但看得出那是一個正在被使用的房間。
「那不是我家......」她輕聲說了一句。聲音空洞地被地板吞掉。
她拿起手機想拍下來。手機一舉起來,畫面上的牆面只是一片灰白,什麼也沒有。她皺眉,再低頭望向現實——倒影依然在。桌上的唱機轉動了,針臂一點一點落下,她彷彿聽到微弱的樂聲。
她關上手機,回到椅子坐下,盯著牆,一直到它重新變回普通的混凝土。
接下來幾天,她變得有些執著......甚至有點神經質。
她每天都準時坐在窗前,一杯微溫的咖啡、一疊沒打開的信封、一本其實看不下去的書。她把鬧鐘設在黃昏前十分鐘響起,像是準備迎接某種儀式。
那房間的倒影依然準時出現,卻每日略有不同。有時窗簾換了位置,有時書堆多了幾本,有時那張唱機旁出現了一個水杯。而在第五天,她終於看見——那房間裡坐了一個人影。
那人坐在桌前,低頭寫字,像是忘了世界存在。她看不清臉,只見對方身上穿著一件舊針織外套,與她高中時穿過的一模一樣。那瞬間,她幾乎叫出聲。
「是你嗎?」她幾乎是本能地說出口。
那人像聽見了什麼似的,緩緩抬起頭。面容仍是模糊的,但眼神的方向是——正對著她。
然後,那人微微笑了笑,舉起手,朝她揮了一下。
她身體一震,差點跌下椅子。等她重新看向牆時,那倒影已經淡去,只剩黃昏斜光與她混亂的呼吸聲。
她失眠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xP58OcDVf
從小到大,她都相信,黃昏是所有門(Gate)最鬆的時刻,不單是物理上的問,就連記憶、幻象、真實與虛構都會偷偷從那裡流出。而現在,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打開了某扇本不該打開的窗。
第七天的黃昏,她沒坐在椅子上。
她站在牆前,靠得很近,近得可以聞到牆皮脫落的氣味。倒影再次出現,房間內燈光溫黃,桌上的信紙正在飄動。那人依然坐著,這次正對她端坐,像是等她說話。
她終於開口:「你……是我嗎?」
那人沒有動作,只是把手放在胸前,點了點頭。接著,她看見對方伸出手,在桌上寫下一行字。她看不清字跡,但下一刻——她房間的門下方被什麼輕輕頂起。一張泛黃的信紙,靜靜地滑進來。
她顫抖著走過去,撿起來。信上寫的,是一行熟悉又陌生的筆跡:
「如果你還記得,就請回答我。」
她盯著那字許久,才緩緩抬頭。牆上的倒影已經消失,只餘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模糊、透明、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黃昏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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