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在太子身上略作停留，不經意落向他身後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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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低首跪著，身形半隱在太子的影子下，她身上有種難以言說的氣韻，著男裝時清冷如霜，換女裝時又添了幾分柔意，不至於傾國傾城，足以讓人挪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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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的雙手藏在寬大的袖袍下，驀地握住了太子冰涼的手指，似是怕他崩碎。太子幾乎沒有猶豫，顫抖著攀附上她的指尖，力道之大，讓嶺昭歌的眉蹙了蹙，手上仍不曾鬆開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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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居高臨下，將兩人在底下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他有些恍神，竟覺得那雙手握住的不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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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底忽而生出一縷羨意，那份小心翼翼的珍重，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不著痕跡地落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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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他意味深長地收回視線，轉身邁出門檻。四周的人紛紛跪地，等那道玄色的背影越來越遠，眾人才長長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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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牽連甚廣，沈良不敢有絲毫懈怠，連日將帳冊一本本翻閱，仔細核對，生怕查出點甚麼，再扯出些他招惹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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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忙得焦頭爛額，除了已查明的貪墨賑災銀兩，帳冊中赫然記錄著大量用於皇陵工程的款項，其中多有虛報不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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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埋頭在從太子府搬來的箱子裡，指尖摸到底部的細縫，一使勁，一個暗格彈了出來。裡頭塞著一本帳冊，藏得極為隱密，若非他今天正巧碰到，根本難以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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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翻開後越看越覺心驚，其中記著望陽城採礦的巨額支出，而朝廷因國庫空虛，早已嚴令任何不得開採望陽城地下的礦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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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與太子在利益牽扯下也算有些交情，雖不說對太子為人了若指掌，可也知道這些膽大妄為的行徑，絕非太子一人之力所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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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望陽城私礦一事，從地方到京中，銀錢流轉需層層打點，運礦護送更需沿途關卡默許，環環相扣，缺一不可，說不準戶部亦有人暗中包庇。自己若處理不慎，怕是連性命都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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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背後是整個高家盤根錯節的勢力，若追查下去，會查到誰身上，自然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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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盯著那幾本帳冊，背上冷汗涔涔，只覺手中捧著的不是平步青雲的敲門磚，而是一顆燙手的山芋，丟下不甘，握緊又怕燙傷自己，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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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將所有真相攤開，牽連的不止太子，甚至可能動搖朝堂根基。聖心難測，皇上會如何處置尚且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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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自問不是聖人，思慮再三，動手將皇陵帳冊中那些巨額的數字一一抹去，又派人暗中將望陽城相關的帳冊送往高府，處理妥當後方才長長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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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起，京城有流言蔓延開來。起初只是書生間的竊竊私語，說是皇帝親自抄了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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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兩三日越傳越邪乎，硬生生編出了皇陵地基塌陷的駭人故事，說太子貪墨修陵銀兩，觸怒了地底亡魂，引得陰兵借道，活人祭祀，導致無數工匠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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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言之鑿鑿，說夜半時分，見皇陵方向常有鬼火浮現，伴隨著冤魂哭嚎，直呼太子名諱罵他不仁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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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酒肆，人人談之色變，卻又津津樂道，悠悠傳於市井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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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沈良這等日夜忙於公務的人，偶爾抬頭都能聽見下人議論幾句，眉頭不由得越擰越緊，總覺得此事處處透著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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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光陰轉瞬即逝，早朝之上，皇帝端坐正中的龍椅上，目光掠過兩列肅立的文武百官，視線在沈良身上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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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只覺一股無形的重壓瞬間籠罩全身，垂下的眼簾遮不住額角滲出的細汗，連忙出列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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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陛下，前日北地賑災糧草銀兩丟失一案，陛下命臣徹查。臣不敢怠慢，連日查驗帳冊、訊問相關人等，今已查得詳實，請陛下允臣稟明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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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頷首，「你且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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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再拜：「啟稟陛下，北地糧價飛漲、銀兩失竊，實為太子殿下暗中指使調度糧餉，在背後斂財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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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字字清晰，「所有貪墨款項經聚寶齋流入太子府中，作拉攏收賣人心之用。詳細案情及涉案收賄人員名單，臣已一併上書送呈御案，請陛下過目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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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話音剛落，立於百官之首的太子身形僵直，眼底浮現出惶惑，不敢置信沈良當真如此大膽，把他查了個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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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本能地抬頭望向御座，只見皇上面沉如水，目光冷厲，狠狠刺進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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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唇角顫抖，直到餘光觸及高行淵的衣襬，才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猛地轉頭看向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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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掀了掀眼皮，示意太子稍安勿躁，身形微傾，正要邁步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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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嗓音忽然響起，高行淵腳步一頓，尚未踏出的那隻腳僵在半空，幾不可察地收回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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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卿，朕著你查皇陵一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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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高行淵臉色大變。他自恃謀劃周全，從未想過皇帝會暗中另派寧戟查皇陵一事。自寧戟上次離京至今已過去月餘，竟一點風聲都未走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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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亦是驚愕莫名，下意識地側頭看向高行淵，腦中一片混亂。他原以為不過是北地糧食的小事，怎料後頭竟還有皇陵這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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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一時靜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寧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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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自人群中出列，手中一卷奏疏高高舉起，「啟稟陛下，微臣奉命查皇陵工程，今已查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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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冽的嗓音響徹昊極殿：「前月連日暴雨，皇陵地基被雨水沖塌，當場壓死工人十餘人。太子親臨後不僅未曾賠償，反將前去報官的死亡家屬盡數拘押，嚴禁外洩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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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續道：「太子聽聞陵墓以人為祭，可保嫡子血脈長盛不衰，將此等蠻俗視為護佑之法，命人將遇難死者屍首一併填入地基，佯稱工程如期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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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陷入死寂，眾臣面面相覷。這等駭人聽聞的內情無一人事先知曉，連當地州縣官員也無人敢傳出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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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額上冷汗直冒，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突兀，氣急辯道：「寧戟所言，皆是誣陷！那些死去的工匠，並非良民，皆是降民、罪囚，本就該為國效力。兒臣絕未害過無辜百姓，請父皇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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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不為所動，「啟稟陛下，此事有工匠名冊、家屬供詞、現場圖繪為證，死者多為良民，並非太子所言降民。證據俱在，皆已附於奏疏之後，請陛下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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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目光落在太子身上，眼神冷得像覆了一層霜雪，他聲音不高，字字冷冽：「就算是降民、罪囚，也是朝廷子民，亦有父母妻兒。哪怕身負罪責，也不該死後被棄如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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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愈發冷峻，「律法有明文，刑罰有度。太子身為儲君，理應以身作則，護佑百姓。如今為一己私欲，以蠻俗為名，踐踏百姓，與暴君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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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雙目赤紅，怒道：「寧戟！你血口噴人！你不過一介武夫，你敢污衊孤，你這卑鄙小人，枉為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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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皇帝暴喝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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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僵在原地，瞪向寧戟的目光恨不得化為實質，將他千刀萬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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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皇陵修建一事，寧卿所言是否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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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臉色極其難看，頰邊輕顫，心頭一片驚濤駭浪。今日朝堂之上，事事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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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回京已有些時日，皇上怕是早已知曉皇陵死傷的內情，卻一直隱而不發，按兵不動，就是為了在今日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一舉發難，借機敲山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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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一事觸及皇帝逆鱗，是對天家赤裸裸的挑釁。皇上今日將他與太子一同推上朝堂，分明是鐵了心要狠狠敲打高家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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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強自按捺心緒，背脊發涼，像是被無形的鐵索緊緊鎖住，清楚地意識到今日無論如何都難以全身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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