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驟然凝結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安侯夫人艱澀地張了張口,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一絲聲響。她彷彿能聽見自己胸腔內那顆心臟,正瘋狂擂擊著肋骨,發出沉重而慌亂的鼓點聲響,在岑寂的室內迴盪不休。
她與姜陶雖曾幾度私底下有過肌膚之親,但最末一回幽會之後,她的月信分明如期而至!腹中胎兒,絕無半點可能是姜陶的血脈!
然此刻姜陶仍渾然未覺,雙目蘊含著萬千柔思凝睇著她,語調懇切而低回:「彤彤……妳深知我膝下空虛、繼嗣無望,難道妳真的忍心……親手扼殺掉我們兩個人的骨肉嗎?」
「我亦是無計可施啊……」安侯夫人長嘆一聲,終究還是選擇把殘酷真相死死咬在齒間,「如今月份雖尚淺,可這肚子總歸會一天天大起來……屆時妳讓我以何顏面立於世間!」真正的緣由——腹中懷的是周子墨之種——是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禁忌。
她太清楚世間男子的雙標嘴臉:自己可以左擁右抱、彩旗飄揚,卻萬萬容不得枕邊人稍有不忠。
若當場戳破,天知道姜陶這般剛愎自負之人會震怒到何等田地?與其冒險激發無妄之災,不如暫且將錯就錯……興許還能從姜陶處騙取幾分額外的愧疚憐惜,以謀退路。
姜陶焦躁地在斗室內來回踱步,宛如困獸。倏地,他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轉身、雙手重重握住安侯夫人的胳膊,急聲籌謀:「彤彤莫慌!我來替妳安排!待妳身形漸顯難以掩藏時,妳便對外宣稱欲赴遠地探視親眷。屆時我會暗中遣人假扮成妳的遠房親戚,將妳悄然接往僻靜之處好生照應分娩,妳看可好?」
安侯夫人心念微動,思緒搖擺如風中蘆葦,可理智終究占了上風,她無奈搖頭:「此計……亦行不通啊!所謂『省親』,即便遠行異地,尋常短則十天半月,長則一二月已是極限。可我這身子十月懷胎……哪裡是短短時日就能打發得了的?」
「妳大可藉口貪戀異地風物,多盤桓些時日啊!」姜陶仍不死心地勸說。
「依然不成!」
安侯夫人連連擺手,眉頭深鎖,「且不說這些,眼下最緊迫的是……下月媛媛就要行及笄之禮,緊接著便是與麟兒的婚嫁籌備!我堂堂侯府主母、待嫁新婦之母,如何能頂著個大肚子在人前操持諸事?」
雖然心底那抹為人母的柔軟讓她萬般不捨,可理智如刀鋒般提醒著她:風險實在滔天,稍有不慎便是萬劫深淵!
「這妳大可放心!」
姜陶斷然承諾,語速飛快,眼中閃爍著為得子嗣可犧牲一切的光芒,「婚宴諸事即刻起我便加緊籌措,力求一切從簡從速!只待媛媛笄禮一過,馬上便讓她與安麟完婚!如此一來,在最初的這一兩個月裡,妳身形尚可遮掩。後續的麻煩……統統交給我去打點!妳只管安心養胎!」
在他心裡,女兒的幸福儀典,遠不及未來承襲爵位的兒子一根手指來得重要!他續道:「屆時他倆新婚燕爾,正是蜜裡調油、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時候,哪有心思多過問長輩的行止?妳藉口在外多散散心,定無人催促妳返家。」
這一番言之鑿鑿的勸誘,如同鑿在安侯夫人本就不穩固的堤防上。她那顆猶豫不決的心,被這誘人的計劃澆灌得失了平衡,開始向著懸崖邊緣危險地傾斜。
姜陶口若懸河,苦苦勸說良久,堅決不放安侯夫人離開。兩人就在這間狹小的秘密院落中反覆拉鋸爭執,原定奔赴莊子服用落胎藥的計劃,亦無可避免地耽擱了下來。
暗衛凌風將這廂狀況鉅細靡遺稟報姜清妍。
姜清妍聽罷,眸底先是劃過一絲銳利洞察的微芒,旋即又化為一片深沉的冷漠譏誚,唇邊無聲地逸出一絲輕蔑——姜陶啊姜陶,對自身的狀況倒是盲目自信得很!
前番古尋雖開了藥方為老夫人與姜媛媛解去絕嗣之毒,可這姜陶的情形卻是截然不同。
他的身體底子早已被姜清妍暗中設法掏空,虛得厲害!若他能遵照醫囑,按時服藥、清心寡慾、勤加鍛鍊,或許還能勉強挽回幾分氣血。
然而他呢?
不僅強撐著那虛空的身子四處漁色,更依賴虎狼之藥勉強貪歡……就憑他那副破敗身軀,還妄想著延續香火?簡直痴人說夢!
可笑這姜陶,打死也不願承認自己雄風不再、精元虧虛!他固執地堅信,服用神醫靈藥後早已恢復如初,頂多……僅僅是體力稍有不足罷了!
當然,他更是從未設想過——安侯夫人的腹中珠胎,竟會源自於另一名男子!
「凌風,」姜清妍語調幽冷,透著一絲玩味,「你去安侯府走一趟。『不經意間』將安侯夫人此刻的藏身之處透露給那周子墨知曉,設法引他前往。」
凌風聞言微怔,心底暗嘆自家小姐那絕美柔弱皮囊下深藏的腹黑心計,領命悄然而去。他暗中潛入周子墨居所,將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置於其案頭顯眼處。
周子墨拾起紙條,心下暗忖:定是姜媛媛暗中遞來的訊息!他毫無疑慮,信手展開細看。一見那上頭竟寫著夫人此時所在的那處小院地址,立時心生狐疑。
夫人分明說是去莊子上處理掉胎兒……怎地卻去了那小院?
既是指名道姓將地點傳遞給他,周子墨疑竇叢生之下,還是決定前往一探究竟。
待他如幽靈般潛行至那處宅院外,躡手躡腳摸進去,甫一靠近主屋,便清晰聽聞室內傳出男女交談之聲——那柔媚的女音,赫然正是安侯夫人!
周子墨全身瞬間僵冷如冰,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邪火轟然衝上腦門!好啊!這半老徐娘竟敢背著他私會其他男人?!
難道……難道她腹中的那個野種……壓根兒就不是他周子墨的種?!
一股強烈的屈辱感瞬間攫住了他!
即便他周子墨出身歡場,向來秉持玩弄女人感情而非被玩弄的信條!原以為安侯夫人是個深閨寂寞、難耐空帷的貞潔寡婦,卻不料竟是如此不堪的蕩婦!
他心知肚明,自己既能勾引到她,旁人自然也可以。可這份被人捷足先登、視若敝履的恥辱感,依舊在周子墨的五臟六腑間瘋狂啃噬!
周子墨強壓下險些脫口而出的怒喝,踮起腳尖、鬼魅般湊近窗欞。他用指尖沾濕唾沫,小心翼翼在窗紙上戳開一個米粒大小的孔洞,屏息凝神窺探進去。
只見室內有個身著華貴錦袍的男子背對窗戶而立,從其身段背影及偶爾轉側露出的輪廓判斷,分明也是個年過四旬的中年男子!
周子墨內心那股憋悶怒氣霎時轉化為極致的鄙夷與憤怒——安侯夫人這婆娘真是饑不擇食!
放著他這般青春俊朗、體力充沛的年輕郎君,竟還要屈就這種臃腫老朽?!
這簡直是對他人格與魅力的莫大侮辱!
然而周子墨生性謹慎多疑,此刻尚無法斷定屋內那老男人的真實身份,不敢貿然破門而入當面捉姦。
唯恐此舉不僅會徹底撕破臉皮,更可能觸怒安侯夫人這棵搖錢樹……權衡再三,他只得滿心不甘地悄然退走,灰溜溜遁回侯府。
是夜,待安侯夫人悄悄返回,周子墨早已醞釀好情緒。他面染濃濃的哀傷與失落,語調苦澀地開口試探:「今日……午後我想著去小院取回先前遺落的一件舊物……未承想……卻在那裡……見到了妳。」
安侯夫人尚在思忖該如何解釋自己未能成行莊子的緣由,驟聞此言,如遭雷擊般僵立當場,臉色唰地慘白如紙!
「不……子墨!事情絕非你所見那般!這……這是有緣由的……」她語無倫次,急欲辯解。
「夫人,不必多言了。」
周子墨淒然一笑,裝作心灰意冷地轉過身去,只留給她一個悲愴的背影,「子墨自知出身微賤,低若塵泥,原就不配長伴夫人左右……待秋闈之後,定會自請離去,斷不敢再污了夫人的清譽。只盼夫人……能記得,無論天涯海角,子墨這顆心……永遠牽掛著夫人。」語至尾端,竟帶著刻意的哽咽顫音。
安侯夫人登時方寸大亂!
她疾步衝上前去,從後方死死抱住周子墨的腰身,淚水瞬間決堤:「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墨,我的心裡只有你!別走!求你聽我解釋!相信我!我現在除了你……再無旁人!」她哭得梨花帶雨,試圖以身體的溫度去挽留。
周子墨背對著安侯夫人,臉上已悄悄浮起一絲狡獪的得意笑容,但吐出的語調依舊飽含「受傷」的低啞與無奈:「……罷了,彤彤,妳說吧。我……聽著。」
聽出他語氣中的「軟化」跡象,安侯夫人喜出望外,慌忙不迭地編織謊言:「我……我是被逼迫的呀……!」
她極力將自己塑造成受害者角色,聲淚俱下地描繪自己如何被姜陶「強佔」、「騷擾」,直到姜陶納了那白姨娘後才得以喘息……卻不知為何懷孕的消息竟被姜陶得知。
周子墨安靜聽完這通顛倒黑白的哭訴,眼底瞬間掠過一抹貪婪的精光,他故作驚詫地壓低聲音追問道:「妳說……那人竟是姜國公府當家的國公爺姜陶?妳的意思是……他至今以為……那腹中胎兒……是他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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