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嬤嬤早已備妥熱湯,沐桶內灑滿新摘的嬌嫩花瓣。浴室內水氣氤氳,蒸騰的乳白煙靄交揉著淡淡花香。姜清妍浸沐其中,只覺周身筋骸俱被熨得酥軟,綿若無力。
天色猶未熹微,水雲居的丫頭們早已穿梭忙碌。備物什的、看顧爐火的、收拾打點的,在屋裡屋外川流不息。
待姜清妍沐畢起身,沁香急忙捧來細絹帕子,將她猶帶水珠的烏黑長髮仔細絞乾;玲瓏則靜候一側,手捧待換的衣衫裙裾。
僅略施一層清雅薄妝,林嬤嬤便不由得由衷讚歎:自家小姐這般容色,竟比夫人昔年芳華時還要更添幾分驚世殊色。
待諸事皆備妥帖,便隨引路的僕役到了早已佈置齊整的花廳。
湯怡半月前即開始發帖,所邀賓客雖不甚眾,卻皆是與將軍府素有幾分往還的相熟之家。湯老將軍更早早蒞臨,為姜清妍坐鎮其後。
即便心頭不喜姜清妍,但顧念今日到場者多為有頭有臉的人物,老夫人與姜陶倒破天荒未曾刻意刁難,反倒一早便親自於前廳迎候賓客。
待吉時至,姜陶率先起身揚聲道:「今日,小女清妍行成人笄禮,承蒙諸位貴客蒞臨,不勝感激!且請笄禮開——始!請小女清妍入廳,拜見各位賓朋!」
語落,便見姜清妍蓮步輕移,緩緩步入堂內,身後隨侍兩名丫鬟。少女雙眸幽邃若深湖,清洌見底,那張精絕無雙的面容淡泊沉靜,每一步皆不疾不徐,於眾人目光所聚之下,從容行至廳堂上首。通身氣度雍容華貴,不可逼視。
席間諸人眼中俱流露出驚豔神采。
此番延請的正賓乃是郡王之妻宣夫人,為姜清妍行三加三拜之禮,即三次梳攏髮髻,並依次為她添簪木笄、玉釵、寶冠。
宣夫人高聲吟誦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親手為姜清妍加簪初笄。
姜清妍依禮退下,換上與初加髮笄相配的素雅襦裙,恭敬地對湯怡與姜陶行正式跪拜大禮。湯怡見此,眼眶泛紅,心中既感嘆女兒這一路艱辛不易,更湧起滿腔為人母的深重驕傲。
宣夫人再度朗聲吟誦祝辭:「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為姜清妍添上第二道金釵。
姜清妍復退下更衣,換上與髮釵相襯的典雅曲裾深衣,轉而面朝宣夫人鄭重行跪拜之禮。
末次,宣夫人誦讀終加祝辭:「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黃耇無疆,受天之慶。」,莊重地為姜清妍戴上象徵成年的華美釵冠。
姜清妍最後一次更衣,換上與高聳釵冠相輝映的大袖長裙禮服。
此日所著之盛裝,自較尋常衣物華麗百倍。
整套禮服以盤絛四季花卉紋的珍稀雲錦精心裁製,色澤瑰麗鮮明,暗紋精緻絕倫。
衣袖寬博飄逸,端莊之餘別具清逸之態。腰際所佩玫瑰玉珮溫潤生輝,這一身裝束下來,貴氣渾然天成,風華卓絕。
宣夫人又殷殷囑咐,自今日起她便已成年,可論婚嫁,往後當時刻謹守孝、悌、忠、順之美德,肩負起身為女子應有之責。
姜清妍垂首靜聽,待宣夫人言盡,方深深斂衽一禮:「清妍雖愚鈍駑拙,敢不夙夕恭謹以奉教誨?」
宣夫人微微頷首,側身讓至一旁。湯怡與姜陶隨後各自象徵性地勉勵幾句,這才宣告笄禮已成。姜清妍遂向滿堂賓客行揖禮,再次致謝。
雖則此次及笄禮賓客不眾,禮儀過程卻極為莊重考究。這份榮光,是姜清妍於前世從未得享的。
記憶中,前世此日,正是姜媛媛大辦了那場無比奢華的笄禮。彼時她姜清妍甚至未能列席,只因老夫人深恐她丟了將軍府顏面,而湯氏亦已纏綿病榻,有心無力。
相較於姜清妍那時的不見蹤影,姜媛媛此刻的處境,好歹算是「在場」了。儘管她的席位被安置在最末的角落,自始至終都如一抹薄影,未得絲毫關注。
眼見姜清妍如此光耀萬丈地立於人前,姜媛媛眸中那幾乎要燃盡一切的妒恨,宛如巨石沉沉壓在心口,怎樣也無法疏解喘息。
她明明也已及笄,卻因其身分尷尬窘迫,老夫人與姜陶根本無意為她另設儀典。
即便真辦了,又有誰願意前來道賀?
姜媛媛心中苦澀自嘲,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安麟,渴望尋得些許慰藉。不料卻見安麟只是怔怔地凝視著華服盛裝的姜清妍,眼中那份驚豔,絲毫無從掩飾。
此刻安麟心中唯有一個念頭瘋狂滋長:當初若能聽從母親之言,求娶的是姜清妍,那該是何等幸事?
他連一瞥都吝於分給姜媛媛,便隨著安侯夫人失魂落魄地離去了。安侯夫人原以為湯怡會邀她擔任正賓,未料想只是來走個過場,心中正自慍怒不悅,也未察覺兒子眼底深藏的悵然失落。
而姜媛媛回到閨房後,委屈與憤懣交織,忍不住伏案痛哭了一場。
這些人等心中的糾葛盤算,姜清妍此刻全然無暇理會。今日繁複的禮儀流程走下來,她整個人早已倦怠不堪,斜斜倚靠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小憩。
玲瓏躡足而入,語調輕悄:「小姐,瀚王殿下又遣人送禮物來了。」
姜清妍聞聲睜眼,輕笑:「何須這般鬼祟?呈上來吧。」
玲瓏俏皮地吐了吐舌:「奴婢還不是怕擾了小姐歇息。」說罷,笑著將手中一隻精緻木匣恭敬奉上。
姜清妍接過打開,匣中靜靜躺著一支極品蒹葭雙花翠羽鑲寶石纏絲曲形金簪。此簪在明亮處流光溢彩,寶光曳動,鋒芒畢露若名劍出鞘;移至暗室,卻又透出幽幽熒光,宛若靈動貓眼,精緻秀雅,巧奪天工。
「呀,這簪子當真美極了!」玲瓏驚嘆出聲,忍不住又眨眼道:「小姐,這匣內還附有瀚王殿下親筆書信。」
姜清妍心下微動,將玲瓏遣了出去,這才展開那封密封的信箋。
展信細讀方知,這支獨一無二的金簪,竟是由他親自繪製樣稿,再交付能工巧匠精心打製而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漲情緒瞬間充盈了姜清妍的心扉,她的唇畔不自覺地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此時,遙在王府書齋的宇文瀚,正思忖著姜清妍收到簪子時會是何等神情,不由得低聲一笑,自嘲何時竟變得這般忐忑難安。
他深知姜清妍此刻定然尚未作好嫁人的準備,但他願意等待,耐心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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