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陽明山,午後明明還是清朗的藍,此刻卻被猝不及防的濃霧吞噬。
夜色隨之降臨,像靜靜滲透的墨水,將周遭的一切浸染成無法分辨邊界的深黑。
曾曜宇低頭看著手機螢幕上那「沒有訊號」的字眼,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BvqctHyxk
像一隻冰冷的手無聲捏住他的心臟。
他應該在下午五點前下山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esZioMl0b
地質系的野外測量讓他對時間和方向一向精準,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xjkhfYXu8
但偏離主幹道的這條小徑,卻像被鬼打牆般,越走越深。
汗水浸濕了T恤,晚風帶著露水,刺骨地鑽進皮膚。
他腳踝一陣刺痛,是剛才踩空時扭到了。
「靠北勒……」
曜宇咬著牙,咒罵了句粗話,掙扎著往前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腳底不踏實的感覺讓他胃部一陣翻騰。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前方傳來一聲低沉的槍響,然後是短促的哀嚎。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
——槍聲?在這深山裡?
他瞬間凍住,手指還卡在枝葉間。
遠處有個人影跪在地上,抱著腿嘶吼。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FUCOkemvH
幾步之外站著個穿黑衣的男人,手裡還握著那把槍。
曜宇心臟狂跳,正打算退後逃離,卻踩斷了一根枯枝。
緊接著,一團黑影從濃霧中跌跌撞撞地朝他滾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W0aXcLNSB
那是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aGsVfhp8
腿部灑滿刺鼻濃鏽味的血跡,在墨色中也顯得鮮紅刺目。
「救……救我……」地上那個男人掙扎著伸出手,語氣瀕死。
曜宇的大腦瞬間空白,腿一軟,幾乎要跌坐下去。
——救?怎麼救?我連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吧?
正義感與求生欲在他體內瘋狂拉扯,雙腳卻如同陷入泥沼般動彈不得。
一個更沉穩的腳步聲,從濃霧深處緩緩逼近。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upiAaVGX7
那腳步聲不像追擊者,更像一個散步的人,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看來,還多送了一隻迷途的羔羊。」
低沉的嗓音在霧中迴盪,帶著些微的、不合時宜的閒適。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白霧中現身,手裡握著一把烏黑發亮的槍。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Dcyh2m565
他穿著登山外套,但臉上沒有一般登山客的疲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YUOwTtRh9
反而是種超乎尋常的平靜,眼神深邃得像透不進光的深淵。
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西裝男,又將視線轉向曜宇。
「你看到什麼了?」那男人的語氣沒有絲毫質問,反而像在閒聊。
曜宇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像失語者般無法回應。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B26KfyNLz
他想逃,但扭傷的腳踝和極度的恐懼讓他寸步難移。
「我……我沒有……我只是迷路了,我不認識他,我什麼都不——」
曜宇的聲音戛然而止。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5RDBlJD7q
濃霧似乎被他的驚恐撕開了一瞬,地上那張狼狽染血的臉,被月光映的不再模糊。
他知道地上那穿著西裝的人是誰。
幾個月前,那張油光滿面的臉還在新聞上出現過。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UCd89rlLx
貪汙、性醜聞、把無辜人送進監牢的傳聞層出不窮,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C7J4msxGT
雖然最後都不了了之,但輿論曾經沸騰得要命。
他也不確定這人究竟有沒有真的犯罪,但新聞與網路那幾則爭議,他記得很清楚。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GtpDVV8u9
很多人罵他該死,但他沒想過真的會有人開槍。
他當時只覺得那些新聞離自己很遠,現在卻像整個腦袋都被鐵鏽味浸過一樣昏沉。
「太糟糕了。」對方語氣淡得像宣判。
那深色的身影緩緩走到西裝男身邊,靴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腿,西裝男因痛感發出呻吟。
「真可惜,你本來該一槍斃命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05t3LK2zt
那男人輕嘆一聲,語氣中竟帶著一絲溫和,彷彿在惋惜一隻受傷的貓狗。
他隨後抬起槍口,指向西裝男的頭顱。
「不!」曜宇終於找回聲音,發出沙啞的吼叫,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6SzmQviUT
「你不能這樣!」他掙扎著想要衝過去,卻又一次跌倒。
那男人的目光再次轉向他。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JEW9vGJin
這次,他的唇邊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如夜霧中瞬閃而逝的磷火。
「誰說不能呢?」他輕聲說,然後伸出手拉起他。
那隻本該指向他頭顱的手,卻出乎意料地,從身後牢牢摟住了他的腰。
曜宇僵硬地看著那環著自己的手臂,線條俐落、指節分明,乾淨得不像在這種鬼地方出現。
一股冰冷的噁心感,卻比恐懼更先抵達胃部。
「既然看到了,就別浪費這份經驗吧。」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
「如果你不想死在這裡,就一起來吧。」
「……你、你什麼意思……?」
男人把槍塞進他掌心,從背後緊緊握住他的手。
曜宇感到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握住了他的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y6AwhRiXw
那不是暴力地扭曲,而是一種不容拒絕的、滲透骨髓的掌控。
那男人的手帶著微微的體溫,卻透過槍柄傳來一股金屬的冰冷。
「這種人死不死,其實不是問題。但,你要當死人——」
「還是共犯,你自己選。」
「不……你、哇靠,你有病喔!」曜宇幾乎是顫抖著罵出這句話。
曜宇生澀地握著那把槍,喉頭發乾,但他的手,卻無法掙脫這雙手的掌控。
「來,看好,人渣敗類是怎麼消失的。」
他感覺自己凍僵的手指,被一雙更穩、更不容抗拒的手,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aoG6iUsm2
扶持般扣上了冰冷的扳機,然後被他帶著,緩慢卻不帶猶豫的向下壓——
砰!
那一刻,空氣裡沒有風,沒有蟲鳴,只有他跟他兩個心跳的聲音。
悶悶的槍響劃破濃霧,地上的人也沒了脈搏,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oehzPtMBs
也同時撕裂了曾曜宇身而為人最後一絲的清白與純粹。
他的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無力地癱軟在地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OgigSyA2v
眼神空洞,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冰冷的麻木。
他想著自己只是在天氣不錯的周末上山一趟,但現在——他成了殺人的共犯。
而那個男人,卻只是像收回一件平常的工具般,放開了他的手,語氣平靜如常。
「很好。那現在,我們該來談談你了。」
曜宇沒回答,他的聲音全被震響的鼓膜吞掉了,只剩腦袋裡一句話不停回響。
——我到底做了什麼?
那男人收起槍,從外套口袋拿出手機。
他走到屍體旁邊,看了曜宇一眼後摟住他,兩人的臉貼的密合。
「來紀念一下,笑一個。」他語氣平淡到像是在叫人幫忙拿菜。
曜宇看著小小螢幕裡的自己,眼睛直怔,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F2a5tfKXy
但另一張臉卻帶著淺淺的笑意按下快門,連身後無氣息的肉塊也一併入鏡。
「你……你開什麼玩笑?」
「不拍的話,我也沒辦法證明你在這裡啊。」他低頭微笑,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it0dZT2Fx
「還是,你想跟他一起躺著?」
曜宇突然覺得胃袋裡的東西全都翻騰著,帶著酸味、帶著侵蝕衝上喉頭。
他吐了,滿地都是。
他不確定是身後紅色顏料的氣味太濃烈,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U0ES7OG6w
還是眼前這個人的笑容太令人顫慄,他只覺得,嘴裡的味道太噁心了。
那男人沒理他,但也沒露出厭惡的表情,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ozqElqSjO
只是翻找著曜宇的背包,找出了他的證件。
「嗯……曾曜宇,還是學生啊。」
男人語氣輕巧得像是在確認一盒牛奶的保存期限。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H7qojFP0H
接著他收起散落的東西,伸手把曜宇從地上拉起,拍了拍他滿是泥土的肩膀。
「走吧,現在開始,你要培養新的興趣了。」
山霧好像變得更濃了,濃得什麼都看不清。
曜宇覺得自己也看不清了,看不清自己,看不清下一步。
只有那雙手的溫度,還貼著他,像命運為他套上一層濕冷的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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