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安麟面色灰敗如紙,姜媛媛壓下心頭忐忑,壯著膽子低聲問:「信中...母親究竟交代了什麼?」
安麟眼眶灼燙赤紅,胸中盈滿難辨是激憤抑或悲慟的情緒:「娘言道...她再無顏面留於侯府,將擇一處清淨古剎,長伴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以贖前愆。至於侯府...她囑咐,往後便託付媛媛你來執掌了。」
聞聽此言,姜媛媛心中滋味可謂百般交雜,一則是夙願得償、終獲府中掌理之權的竊喜;一則卻是難以言喻的尷尬與窘迫。
如今侯府因安侯夫人這樁醜事鬧得沸沸揚揚,聲名掃地,不僅淪為街頭巷尾的笑柄談資,更遭盡白眼唾棄。
而那令整個安家蒙羞的姦夫,竟恰巧是自己生身之父——姜國公姜陶!剎那間,她真恨不能時光倒流,從未嫁入這已污名遍染的安氏門楣。
更令她憂懼懸心的是,經此變故,安麟又會如何看待她這個姜陶之女?
姜媛媛強自定神,正欲鼓足勇氣向安麟剖白幾句心底話。豈料,安麟猝然緊攥那封家書,雙目血紅一片,猛地起身便朝屋角懸掛的佩劍撲去!
「世子爺!世子爺!」隨侍的小廝駭得魂飛魄散,拔腳狂追:「世子爺您這是要去哪兒?萬請三思啊!」
安麟聲如泣血,字字如刀:「我——去——殺——了——姜——陶——那——無——恥——老——賊!」
眼見安麟狀若瘋魔般疾衝而出,姜媛媛雙腿一軟險些癱倒,身旁的貼身丫鬟芷蘭心急如焚地攙住她:「世子夫人!您快想想辦法攔阻世子爺!千萬不能讓他鑄成大錯啊!」
芷蘭心中亦是驚濤駭浪:若世子爺真將滿腔怨恨傾瀉於姜家,那新入門的世子夫人豈非一同遭殃?怕是再難在侯府立足!
然則只這麼一瞬遲疑,安麟身形早已消失在曲折廊廡之間。他抄近路衝出侯府後門,隨意奪過一匹拴在馬樁上的駿馬,揚鞭直指國公府邸!
風馳電掣間抵達那氣派依舊的國公府邸門前,安麟卻瞧見府門周遭冷冷清清,僅遠處三三兩兩聚著些竊竊議論的閒人。
硃漆大門前地面光潔,全不見侯府門前那遍地狼藉、穢氣熏天的慘狀。詭異的對比,更在他心底點燃難以名狀的屈辱怒火!
為何、為何明明是兩人之孽,所有髒水與指責卻盡數潑於母親一人身上?口口聲聲皆是罵母親水性楊花、不守婦道,說是她蠱惑勾引了姜陶。
而輪到那姦夫姜陶,竟還有人用一種略帶豔羨的口吻,讚他是「風流韻事」!「風流」?簡直荒謬至極!
這赤裸裸的羞辱如毒針般刺扎於心,安麟積壓的悲憤瞬間沖垮理智。他一個箭步上前,掄拳便狠狠砸向那緊閉的國公府大門。
沉重門扉驟然開啟的剎那,安麟便如狂怒的猛獸般撞了進去,嘶聲咆哮如雷貫耳:「姜陶老賊!給我滾出來!」
這廂驚變迅即傳入國公府深院。玲瓏三步併作兩步闖入姜清妍房中,壓不住眼底的興奮:「小姐!前院好大的熱鬧,世子爺提著劍殺氣騰騰找上門了!可要去瞧瞧?」
姜清妍瞥見她那副惟恐天下不亂的神情,不覺莞爾:「妳若想去瞧便去瞧瞧吧,自己留心著些,莫被刀劍無眼傷著。」
玲瓏歡喜地應了聲「誒!」,丟下一句「婢子這就去,回頭再細細稟告小姐!」便如小鹿般靈巧地竄了出去。丫鬟沁香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而恭敬詢問:「小姐,我們當真不出面嗎?」
姜清妍手持小巧銀剪,正全神貫注為一盆素雅蘭草剪去旁逸斜出的枯枝殘葉,手起葉落,乾脆俐落。
聞得沁香詢問,她連眼睫都未抬半分,語調平淡得聽不出漣漪:「府中諸般庶務早已交托於人,他們既尋上門來鬧,便由他們自己撕扯去,橫豎與我無干。」狗咬狗,一嘴毛。她只需冷眼旁觀,關鍵處稍稍推波助瀾,便已足夠。
那廂玲瓏趕到前院時,恰逢最令人心跳驟停的一幕!只見安麟雙目赤紅如血,手中三尺青鋒如毒蛇出洞,挾著破空厲嘯,狠辣地刺向姜陶!
姜陶雖竭力閃躲,左臂袖管仍被鋒刃撕裂,鮮血霎時如紅梅在錦緞上暈染開來!
緊隨其旁的白姨娘發出一聲淒厲驚叫,白眼一翻,整個人竟軟綿綿昏厥過去,嚇得她身旁丫鬟手忙腳亂地將她半抱半拖挪至角落。
玲瓏在心底幾乎要為安麟喝彩:真是血性!難得硬氣一回!快!再補一劍啊!
然而安麟卻在熱血飛濺的瞬間猛然僵住了。看著那鮮紅刺目的血從姜陶臂上汩汩淌下,他猝然如夢初醒——他方才竟險些在狂怒之下,親手釀下弒人之禍!
一股巨大的後怕與虛脫感如冰水灌頂,只聽「哐啷」一聲沉響,那柄要命的長劍便從他劇顫不止的手中滑脫,重重砸落在地。
玲瓏頓時大失所望,暗自啐道:沒用的膿包!
國公府眾人卻絲毫不敢放鬆,仍緊張萬分地團團圍護著姜陶,無數雙眼睛戒備地緊盯著失魂落魄的安麟。
姜陶死死按住血流不止的傷處,一邊倒吸著涼氣,一邊疾聲辯解:「鱗兒!你這是為何?莫不是聽了外頭些風言風語?萬萬不可被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蒙蔽了心智啊!」
「風言風語?」安麟悲憤地咆哮,聲音撕裂沙啞,「解釋?你這老匹夫還有臉解釋?我娘究竟去了何處!」
姜陶忍著臂上劇痛,急切安撫道:「鱗兒!你先冷靜!這等家醜豈可宣之於外?你隨我至書房,我將其中緣由,原原本本,一絲不漏,詳盡說與你聽!」他言辭懇切至極。
看著姜陶染血的衣袖,迎上那雙看似真誠的眼睛,安麟胸中那股同歸於盡的殺意終究是消散了,頹然默許了書房密談。
府醫被急召而至,戰戰兢兢為姜陶包紮止血。待傷處稍定,姜陶揮退了所有下人,書房內只留他們這一對詭異的「翁婿」。
「鱗兒,外頭的流言蜚語我也聽聞了,那是徹頭徹尾的誣衊!」
姜陶神情肅然,沉痛開口,「昨日...我多飲了幾杯黃湯,醉態難看。你母親純是出於禮數,好心將我攙扶至客廂暫歇。誰曾料想,竟被幾個同樣醉眼朦朧的路人撞了個正著!」
他重重一嘆,顯出無限懊悔,「他們根本不待我們開口辯解分毫,扭頭就跑得無影無蹤,隨即編出那等天理不容的污言穢語!這根本就是存心誣陷!」思前想後,姜陶終究是咬緊牙關,選擇了矢口否認到底——橫豎不過幾個醉漢所見,能有多少可信?
但安麟豈是輕易能糊弄過去的?他步步緊逼,語氣充滿質問:「若是假的,那我娘為何要不告而別?她究竟身在何處?」
「你們侯府今日的遭遇,我也已有耳聞。」
姜陶滿臉沉痛與理解,「你是親眼所見了吧?那些潑糞丟污物的惡徒!倘若你娘還在府中,只怕連那些下流不堪的唾沫星子都能將她生生淹死!你仔細想想你母親的性情,她平生最是愛惜臉面,何等看重尊榮名節,這樣千夫所指的境地,她豈能呆得住?出去暫避風頭,實屬無奈之舉啊!」
回想起今晨侯府門前的狼藉污穢與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安麟的臉色忽青忽白,無法反駁——母親素來最重顏面排場,這樣一想,姜陶所言倒也似合情合理。
「那娘她當真遁入空門了?」安麟的聲音顫抖起來,染上了一絲微弱的希冀與更深的惶恐。
姜陶面露難色,言語間透著細微的斟酌:「實話說...我也難以確定。我只是勸她...暫且回江州老家那邊,等京城這陣風波緩一緩,流言冷卻了,再尋機悄然而歸。」
他看著安麟緊繃的神情,立即補充安撫道:「不過她再三向我保證過,待她安頓下來,必會第一時刻修書予你,報個平安。至於外頭的謠言,我亦會全力出面替你母親澄清!畢竟這關乎的不僅是你母親的清譽,也同樣攸關老夫我的名聲啊!」
姜陶的言辭懇切又顯得條理清晰,彷彿字字句句皆在情理之中。
安麟本性便非堅毅果斷之人,面對姜陶這一番聽上去毫無破綻的「解釋」,他胸中那團復仇的烈焰,竟在不知不覺中被生生澆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無措。
姜陶瞧出他意志鬆動,立即趁熱打鐵,拍著胸脯再三保證:「麟兒,你且放寬心!這樁橫禍究根到底也是因我貪杯而起。那些膽敢去你侯府鬧事、亂擲污物的歹徒宵小,我已命人全力緝拿!一經捕獲,絕不姑息,定當即刻扭送官府嚴辦!」
就這樣,安麟竟被姜陶一番輕描淡寫的四兩撥千斤之策給打發了回去。
儘管他內心的疑慮與憤怒並未真正消除,思緒依舊混沌如麻,可除了暫且信從姜陶之言,他竟尋不出第二條可行之路。
而姜陶也確實說到做到,沒兩日便果真揪出幾名曾去安侯府外丟擲穢物的市井無賴。
人贓並獲下迅速送官,並由國公府管事當眾嚴辭宣告:外間流言純屬惡意捏造,造謠者包藏禍心,這幫滋事者正是受人利用,存心藉機生亂罷了!
這等牽扯男女私情的風月韻事,從來都是撲朔迷離、亦真亦幻。
經此一「澄清」,看客們也開始搖擺不定,對先前甚囂塵上的傳言是否屬實,亦添了幾分懷疑。
見風向似有扭轉,安麟那顆被屈辱與憤怒反覆煎熬的心,總算得以獲得些微平復。
他心頭那份被背叛的恨意稍減,竟反過來開始牽掛起不知所蹤的母親——娘親在外奔波,可還安穩?
當這一切曲折變故經由玲瓏繪聲繪色地傳入深閨,姜清妍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冷笑。這才剛剛開場呢,就想渾水摸魚、粉飾太平?你們也要問問——我姜清妍,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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